尴尬。
群里贼尴尬。
好比在背地里指指点点,结果抬头人家已经贴脸上了。
岐林这会儿脑袋上顶着阳光,呼吸着旁边的空气他觉得活着真好。
以至于看见桌面儿上被人用刀刻着的“丑八怪”这三个字心里就想笑。
以前年轻的时候把少年的恶意当了真,半辈子都没走出来。
后来才知道,那是别人对他的忌惮。
一张好看到一定程度的脸,攻击性很强。
岐林微微把身子往后仰,低头往自己桌洞里看,里面还是熟悉的垃圾味儿。
他自己手里晃着横条长的口香糖盒儿,拇指起着瓶盖儿来来回回消遣。
“群里咋呼什么?”
跟着这个声音进来的是一只脚,揣在门上动静儿不小,“岐林怎么了?还能——”
葛孟平揣着着兜儿,人靠在门口儿眼睛往里瞄,等看见他旁边岐林的位置上坐了人,眉头中间的肉就攒起来了,“那人谁啊?”
旁边跟着几个小伙计,校服都学着葛孟平的花样儿扯了两条袖子往中间系了个死扣儿。
“就是岐林。”他小声看着葛孟平的脸色,“早上群里都在传这事儿呢,说岐林换了个头。”
“换个屁,就睡了一觉梦里整的啊?”葛孟平心情不算好,他从门上垫起胳膊朝自己位置上走,到地儿了就伸了一直胳膊撑着脸,直勾勾的把眼睛往岐林身上镶,“谁让你剪头发的。”
他闹出来的动静,周围没人敢接。
了解葛孟平的人都知道,岐林就是他的垃圾桶,岐林的位置也是葛孟平单独要求的,因为葛孟平家里陈衬着几千万,学校里老师也是给足了面子,所以看着岐林消极抵触情绪不大,也没闹到学校领导那里,面子上过的去,也就得过且过。
葛孟平带着火气来,自然又得找岐林的不自在。
现在还没上课,老师都在办公室开早会,几个座位离得近的学生自己揣着书本儿往后缩。
岐林也跟着扭头,他先是朝教室后门看,等看见过去了个熟悉的影子,嘴里开始敷衍,“我自己,所以呢?”
周围更不敢说话了,所有人都觉得岐林疯了。
整个学校除了臧栖山,估计没人敢这么跟葛孟平讲话。
葛孟平看着岐林突然笑了,气氛就更诡异,“他们说你个死娘炮换头了我他妈还不信,现在你怕不是连脑子都——”
“啪——”
岐林伸手,扫着葛孟平脸上的糙肉就抡过去了,甚至没让他把话说完。
葛孟平歪着头,懵了一小会儿,反应过来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伸手捏了后边儿的凳子就要往岐林脑袋上砸,“操——”
“葛孟平!”门口儿进来个男老师,几个学生也都认识,三年级教体育的新老师,“你给我把凳子放下,还有没有点儿学生样儿?”
“这里是教室,想打架就给我出去!”
“我操,妈的,”葛孟平没停,但是岐林会躲,他撑着桌子往边上一撤,刚才位置上的地上被葛孟平用椅子砸了个坑。
体育老师彻底火了,他伸手把葛孟平手里的凳子拽下来,“现在,你跟我去办公室!”
“岐林也过来。”
念到岐林名字的时候,老师的口气明显温柔。
他以前就听说了岐林挺多事儿,他虽然刚入职,但是就是看不惯葛孟平年纪不大就已一派社会上的风气,刚才那一下要是岐林不知道躲,估计在三班就闹出人命来了。
岐林低头跟着,咬着嘴不说话,只是伸手扯着老师的一角,靠的人很近。
“这儿有老师,我就不信他葛孟平还敢当着我的面杀人,”体育老师低头蹭着岐林的脸,等他看清小孩儿的脸,自己脸上先是一红。
而后才想,现在的高中生长得真秀气。
岐林出门拐角的时候撞着一个人的胳膊过去,他说了声抱歉。
然后听见一句带着笑的称赞,
“刚才抡巴掌的表情不错。”
岐林抬头,发现人已经走了,他看见的就只有那人拐弯前的一条长腿。
岐林没在办公室呆太久,顶多就是被一群老师围着安慰了半天,之后就让自己回去,甚至有人还建议自己可以先请半天假回家。
岐林面儿上点头听着,心里明白。
他们想这样息事宁人,葛孟平也不会因此就成了乖乖。
有些事儿,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
因为这件事他早课缺了半截儿,回去的时候被所有人注目着回了座位。
下课他申请换桌子,但是没申请换座位。
他知道就算申请了学校也未必会同意。
他可以继续在葛孟平旁边坐着。
抬着头坐着。
岐林自己趴在自己新课桌上,低头自己记着笔记,旁边的葛孟平一直没来,一直到下午,学校的喇叭开始放歌儿。
声音清冽温润。
《清歌》。
是梁戍星当年专辑里最火的一首。
其实这个时候,是梁戍星事业的上升期,以后很多大火的歌儿,都是从这儿开始的。
学校的广播站最近点的歌有七八首都有他。
岐林耳朵里听着,手里做着题,顺道儿在上头敲敲画画,上面都是高三的几套热门辅导材料,六七年过去他倒都没忘,再做起来印象深,自己做着忘了时间,放学多呆了一会儿,一本书下去一多半儿。
他也懒得对答案,搁在桌子上准备收拾书包。
他前脚刚出门,有人伸手把他往边儿上撤。
岐林没反应过来,嗓子里咽着一声动静儿,嘴上就多了一双大手。
“嘘——”
声音顺着他的耳朵里钻,岐林歪了脸,看见的是一张有点儿熟悉的脸。
“你只要从这个楼梯上下去,葛孟平的人就在下面堵你。”
等那人觉得岐林听清楚了不会再挣扎,就慢慢把手放开,“怕了吗?”
走廊外面光线不好,岐林只能看见对方埋没在黑暗里的半张脸,轮廓莫名熟悉。
“还成,”他用自己的身子往墙上靠,冰凉的墙面儿上浸透了他的体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