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年味在几声发自内心的道贺声中浓郁起来。
隔壁邻居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按耐不住期待,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门去看热闹了。
临出行前,主母拉着闺女的手叮嘱:“铃铃,已经给你订好了临街雅间,记得和手帕交们好生相处。”
“知道了,娘。”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头带邬金纸裁的闹娥,手捧一个袖珍暖炉,满脸的烂漫。
主母听出了女儿的心不在焉,知道她急着出门,本不想拘着她,但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听闻今日太傅的孙女也会来,你们玩闹要有个限度,最好不要撺掇人下楼去街道――那人挤人的,丫鬟婆子护起来艰难。”
“好,”小姑娘铃铃拉长了声音,显然心已经跑远了。
主母笑着摆摆手,不再多言,放她出门了。
铃姑娘一到预定好的雅间里,先环视一圈,发现其他约好的手帕交还没来,只有阿景坐在窗边,欢欣的看向楼下。
阿景今年十岁,比铃姑娘小两岁,她四年前才随着祖父来到京都。呆的时间短,因此交好的伙伴不多,铃姑娘算是其中一位。
铃姑娘跟阿景关系很好,她一到就坐在阿景旁边,拿着她旁边的茶壶往嘴里灌了小半壶。
喝完便说:“还是你家里好,早早的送你来。我本来早就准备好,结果出门前我娘千叮咛万嘱咐,把她昨晚叮咛过的事情又说一遍,什么不能冲撞了太傅家的姑娘啊,不能带人下楼去撒野啊――便来得晚了几分。”
阿景目光收回来,落在同伴脸上,笑说:“伯母这也是关心你,我娘随我爹去淮明府上任,祖母精力有限,家里没人念叨,我才能来这么早。”
铃姑娘挨着阿景坐,说:“才不是,因为你有三个哥哥啊!他们在隔壁暖阁守着你,家里人才如此放心。好羡慕阿景,我也想有哥哥!”
姑娘们说了两句便各自笑起来,铃姑娘又道:“你这个闹娥扑花冠好漂亮,我从未在京都见过这样的样式,是淮明府的新样式吗?”
阿景身体莫名一僵,不过铃姑娘的注意点在她头戴的闹娥上,并未注意到。
阿景很快调整过来,说:“嗯,是淮明府那边的样式。”
铃姑娘道:“看,你爹娘多关心你,连闹娥这种难以运送的物件儿都记得专程给你寄过来。我们阿景是最幸福的小姑娘!”
阿景含糊的‘嗯’了一声,端起茶碗喝茶。宽大的茶盖遮住她半边脸,铃姑娘并未注意到她在闪烁其词。
这闹娥是出自淮明府没错,但却不是爹娘专程让人送过来的,而是淮明府的河伯大人专程飞过来送给她的。
――三年前,她跟随父母去淮明府居住过小半个月。正好经历了当地的开渔节,傍晚有祭祀河伯的仪式。阿景将河灯投入淮明府的水井中,并许愿河伯大人能得偿所愿。
许愿真切又虔诚,使得河伯两世功德衔接起来,得以一朝化龙。
自此以后,淮明君年年都会来找阿景一两次,回回都带来些新鲜物件儿。
那些物件不完全是名贵的,但一般来说都是小姑娘会喜欢的。
可阿景一个小姑娘家,又没有花银子,平白得了些东西,自然瞒不过家里长辈。
长辈们询问她这些东西从何而来,阿景神色间带了犹豫,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家里人担心这些小物件儿是旁人为了攀附太傅,才来讨好阿景的,颇为担心。
将此事说得严厉了一些,阿景这才将淮明君的存在说出来。
“他没有图谋,仅仅是与阿景有缘分,送些小物件过来。”
此话一出口,阿景家里人全都有些担忧。
他们不是怀疑阿景说谎,相反,家里人相信阿景的话,但他们不相信真的有什么‘淮明君’‘龙君’,只是担心阿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给骗了。
好在阿景的哥哥曾见过淮明君一面,说:“这件事我知道,当年我们在淮明府,淮明君化龙那天清晨,是有一个穿着黑袍的公子来找阿景,他头上长角,而且一转眼就变成龙飞走了――”
家里人更加震撼,问阿景的哥哥怎么不早说。
他三个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啊,这件事我分明记得,但你们不提,我也就想不起来。你们问了阿景,我才能将此事说出来。”
这下没人再怀疑阿景小姑娘被骗,而是全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龙君居然跟他们家阿景认识!这简直比皇帝陛下认识他们阿景都要更加让人惊讶了。
好在太傅爷爷到底见多识广,他还记得阿景此前误入鬼市,见到的‘万鬼招摇过市’的场景,还有那将阿景背出来的让阿景念念不忘的年轻仙子。
他捋着胡子,道:“咱们阿景从小就有福气啊。”
阿景扎着辫子,抬头看向年迈的祖父,大眼睛里一派清澈。
她显然不太懂祖父的感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想法,说:“淮明君说如果阿景能得到准许,他可以带阿景参加下一次鬼市,去寻找仙女姐姐……”说着,她声音低落下去,“只是淮明君也不确定能否再次找到仙女姐姐。”
此时,距离她误入鬼市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但阿景依然对那夜背着自己走了几个山头的姐姐念念不忘。
祖父说:“既然淮明君只与阿景见面,那么下次如果他再来邀请阿景去鬼市,你可以跟着去。但出门时记得给家里留口信,说明归来时间,不然祖父和祖母都很担心。”
阿景重重点头:“谢谢祖父。”
由于身边玲姐姐的话,阿景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跟淮明君相识的过程。
她现在见识多、念的书也多了,已经不像六/七岁那样对‘神明’的存在懵懵懂懂。
现在,十岁的阿景知道了‘神、鬼’,甚至也知道自己六岁那年在鬼市见到的那些其实都是鬼怪――想要吃掉她的鬼。是当时那位穿着劲装,打扮的像江湖侠客一般的仙女姐姐救了她。
而且仙女姐姐还用短短几句话为她勾勒了一个瑰丽的世界――“别怕这些人,他们看起来很奇怪,其实只是带了面具,他们……在玩过家家罢了。”
如今阿景已经心理强大到不会再怕,但她对仙女姐姐的感激更甚。要不是这句话,她当时可能就会怕得不能自已,回家后噩梦缠身。
“阿景阿景,快看,那个人踩在鼓面上,好厉害啊!”
玲姐姐的声音唤回阿景的思绪,她循着玲姐姐指引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真心感慨起民间艺人的厉害。
“咱们晚上去河边玩,据说晚上的花灯很漂亮,还有亮堂堂的画舫,上面还有歌舞呢。”铃姑娘作为京都本地人,显然对每年春节各项事宜的流程都清清楚楚,“去年我娘带我去了,可好看嘞!”
阿景到底年纪小,不一会儿就对铃姑娘口中描述的场景来了兴趣。
不仅是她,后来进暖阁的两位姑娘也对画舫游船歌舞有了性质,四个小姑娘一同计划着晚上怎么去玩。
冬日的北地天黑的早,申时刚过,天色就擦黑,姑娘们草草的吃过糕点,就打算去河边。
现在街上人多,马车根本走不动,丫鬟婆子们只能给自家小主子们系上厚厚的披风,希望她们玩回来后不要惹上风寒。
阿景的三位哥哥跟姑娘们得隔着男女大防,就算能跟在后面保护她们,也不能离得太近。
铃姑娘着实是一个活泼的性子,她嫌跟着人流走太慢,便仗着自己年纪小,身量也小,拉着阿景走河边小道。
“旁人不大敢走这条路,太胖的话一不留神就可能将这儿踩塌下,还是咱们适合――”
后面来的两位姑娘看着这样的小道,脸都白了,怎么都不肯跟上。阿景还在考虑中,还没做好决定,就被铃姑娘带上了小道。
“别怕啊,有我在,你放心。”
后面被人潮堵着的几位哥哥没来得及跟上,只看到铃姑娘一骑绝尘的拉着阿景走远了,
他们只能快步跟上。
这条小道其实走的人不算少,但姑娘家独自走还是算胆大。
毕竟这时代对女子名节很是看重,落水后万一被什么人救上来,两人抱过了,那可是得以身相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