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夏家的时候,陆沉音回头看了一眼。
夏家有今天,是因为夏槿苏。
夏槿苏变成现在这样,和她脱不了关系。
她忍不住想,如果当时夏槿苏没有离开青玄宗,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做错了吗
宿修宁根本不需要开口询问,就知道她心里在苦恼什么。
走出夏家大门,戴上幂篱,宿修宁语气缓慢,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以夏槿苏的性格,即便当初她留在了青玄宗,如今也不会太平。”
他将幂篱的白绸交叠在一起,半点孔隙都没留下,路人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固然她可能不必与鬼修扯上关系,但或许会在宗门里犯下更大的错。”
陆沉音惊讶地望向他,隔着白绸与他对视。
“在青玄宗犯下的大错,就不仅仅是夏家人遭殃那么简单。”宿修宁立于街灯之下,柔润的火光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中和了清冷凛冽的剑修寒意,“生灵涂炭,是可以料定的结果。”
说到这,他忽然牵起了陆沉音的手,陆沉音心头跳了一下,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大大方方的牵手,过去可能也有过,但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和现在是不同的。
宿修宁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眨眼间两人便到了城郊外的河边。
陆沉音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好像是下界的花朝节,城郊河边挤满了男女老少,他们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盏花灯,兴冲冲地往河里放。
陆沉音笑了笑,轻声说“师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宿修宁的幂篱虽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但他神识在,并不影响视物。
他扫了扫河边的人,弧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陆沉音反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今天应该是花朝节,他们在放花灯,在花灯上写下今年的愿望,再将灯放到河里,花灯顺流而下,花神就能看见他们的愿望。”
宿修宁听明白了“你想放花灯”
陆沉音刚要点头,就听他说“不必了,你有什么愿望,告诉为师即可。”
陆沉音望向他。
“为师现在就能替你实现。”
陆沉音“”
其实大家放花灯,也不是真的完全为了实现愿望。
不过
难得看到宿修宁如此直男的一面,陆沉音忍不住笑开了,这个笑自然轻松,宿修宁见她总算不再因夏家的事心事重重了,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停了停,宿修宁牵着她走到一棵相对安静的大树下,他缓缓拉开幂篱的白绸,于月下与陆沉音四目相对。
“师父”陆沉音好奇道,“怎么了”
宿修宁轻声道“你等等。”
陆沉音安静下来,只见他闭上双眼,右手抬起,白光在他手心莹莹流动,像抓满了漂亮的白色萤火虫。
陆沉音看得出神,等宿修宁喊她回神的时候,她还没想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脸色有些苍白,衬得唇瓣越发红润,夜幕之下,白绸中若隐若现的一张脸冷冷如月,朗朗若星。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夏槿苏如果留在青玄宗,也会不得安宁吗”他声音轻澈地问她。
陆沉音点头。
“为师方才用天衍占星术为她卜了一卦。”宿修宁毫无波澜起伏道,“结果便是如此。”
天衍占星术是一种专门用来推演另一种可能的法术,最低也得大乘中期修为才能使用。
在陆沉音看来,它的存在其实没什么意义,既然推算的不是既定事实,那去推算另一种可能带来的结果也毫无意义。时间无法倒流,没人可以重新选择。
万一那种选择的结果很好很好,与现在天差地别,看完了搞不好还会滋生心魔。
“所以她真的一样会犯错。”陆沉音慢慢说道,“她会做什么”
宿修宁扬起手,她眼前出现一面水镜,镜中雾气散去,出现了穿着青玄宗弟子服饰的夏槿苏。
她领着魔宗的人潜入青玄宗护山大阵,眼中的憎恨不比今日见到的少,甚至更多。
说到底还是从小的教育出了问题,导致了夏槿苏到哪里都不可能安分的性格。
在青玄宗,陆沉音不在,她也许还能好好修炼,不闯什么大祸,但陆沉音在,还在比她更高的位置上,一日一日心中不平所积累出来的怨愤,足以支撑她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水镜消散,陆沉音回眸望向宿修宁,还不待她对此有什么看法,便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师父,又难受了”她赶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他的脸色。
“没事。”宿修宁抿了抿唇,闭着眼调息片刻后,渐渐恢复如常。
“你不是想放花灯”他转过身道,“我陪你。”
他转身走开,陆沉音看着他的背影,他看似好了,可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两人回了城里,这个时辰正是花朝节最热闹的时候,宿修宁方才将白绸拉开,此刻路人无意间瞥见他几分真容,全都傻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花神花神现身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陆沉音正在挑花灯,被他们吓了一跳,宿修宁直接丢了一块上品灵石给摊主,揽起她的腰带着她飞身离开了这里。
远远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下界的百姓们欢呼着跪拜,不断高喊着“花神显灵了”。
陆沉音靠在宿修宁怀里回头望去,看见这一幕不由一笑“师父被当做花神了。”
她回过头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侧脸,凑近他的耳垂轻声道“他们真傻,师父便是神,也不是花神。”
她的呼吸划过他耳畔,宿修宁耳根发痒,轻轻躲了一下,转头看她“那是什么神。”
清风掠过陆沉音的脸,拂动宿修宁幂篱垂下的飘渺白绸,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回答他时,音色轻柔,满腔情意似快溢出来一般。
“师父啊”她弯唇笑了笑,桃花眼中艳色清丽,“师父是我的守护神。”
宿修宁带着她缓缓落在一片无人的街道,两人站在路口,街边灯火摇曳,他静静看着她,她也仰头回望着他,月色之下,她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不知是哪根心弦被挑动,宿修宁不自觉地俯下身,一点点靠近她昳丽的脸庞。
陆沉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她紧张地双手紧握。
他们不是没接过吻,但每次都是她主动,他从未主动与她有过什么肌肤之亲。
陆沉音心中慌乱极了,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平静。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幂篱两侧的白绸渐渐将她挡了进去,路人从转角处望过来,便也只能看见轻绸白纱遮挡着两人,而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将白绸中的画面照出了美丽又梦幻的剪影。
隐隐约约的,能看到男人的唇,缓缓压在了少女的唇上。
他真的亲了她。
在他的唇印上她的那一秒,陆沉音不自觉掉了眼泪。
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一直以来,她都将宿修宁的转变看做一场梦。她害怕梦醒,又不自觉沉浸在梦里,直到梦中的另一个人主动吻了她,她忽然发现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她的清风明月,她的所有欢喜,不再是求而不得的了。
宿修宁察觉到她掉了眼泪,便后撤身子轻柔地替她抚去了泪珠,低声问她“为什么哭。”
陆沉音吸了吸鼻子,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真的翻过了那座高山,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喜欢我这样”
她不说,他便只能自己猜测,他似是皱了皱眉,这一皱眉,便让陆沉音觉得自己真是犯了天大的错,她连忙开口道“没有,我喜欢,我很喜欢的。”
她捧住他后撤的脸,再次因上他的唇,较之他的含蓄内敛,她热切彻底得多。
唇齿相依,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寂静的角落无人打扰,连轻鸣的鸟虫都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