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一身青衣,素雅出尘,是陆沉音最初认识他时的样子。
可他又和当时不太一样了,那时他在陆沉音眼里是不染凡尘的仙长,是她命运转折的关键。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孤注一掷和满怀期待,又觉得后面那些恩恩怨怨没那么重要了。
“有段时日没见师妹,师妹都已经是元婴老祖了。”白檀笑着说,“师兄如今身无长物,也不好为师妹准备什么礼物。”
陆沉音沉默了一会才说“师兄不用这么客气,你不必送我礼物。”
白檀抿唇点头,也没说不好。
他看了她一会,将话题拉到了她最关心的上面。
“师妹想知道宗门发生了什么事,让师父提前出关,还唤来了各宗门掌门一同议事”
“对,师兄知道”
“我自然知道。”白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低声道,“是我将消息告诉了玄尘师叔。”
师父陆沉音眯了眯眼轻声问“所以到底是何事”
“春岚不是之前的春岚了。”他慢慢说,“她被人换掉了,她本人不知被关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还要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查探。”
“什么”陆沉音想起春岚那张脸,虽然她们关系并不好,但她也没想过她会死。
“师兄的意思是,春岚被魔宗的人假扮了”
他只说春岚不是之前的春岚了,并未提到魔宗只言片语,陆沉音便想到了,可见她早已确定了他的来历。
白檀缄默片刻,毫无保留道“是。奸细用秘法与魔宗取得联系,要在清明夜攻上青玄宗。”他阖了阖眼说,“据我猜测,掌门应当会在那夜将计就计,等魔宗的人进来后便开启护山大阵,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陆沉音缓缓睁大了眼睛,眼神怪异地看着白檀。
她这样看着他,他也没什么不适,继续道“方才我听说各长老已开始暗中集结筑基以下弟子,命他们在恰当的时机下山,应该是担心他们修为尚浅,被波及到吧。”他抬眸看着陆沉音,“如今奸细正忙着窃取素云长老的血灵开启退魔结界,不会发现这些暗中安排。”
陆沉音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但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总觉得会有意外发生,就和她之前的几次经历一样。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白檀,白檀和她对视几秒,一字一顿道“我没骗你。”他定了定神说,“我可立下心魔誓,若我所言有半句是假,便让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誓发得太毒了,毒到陆沉音心中疑虑全消,不得不相信她。
她又沉默了一会,才握紧了朝露说“我就不问师兄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了。”
白檀勾了勾嘴角,双手负在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交握着。
“掌门和玄尘道君也没问,你不问,也是应该的。”
他们显然都已经知道了他是魔宗的人,只是还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罢了。
不过没关系,知道就知道吧,反正这次他也没打算继续活着,这具可修仙法的肉身,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陆沉音缓缓吐了口气,转身想走,元婴中期的超强视力让她轻而易举地看见了宿修宁。
白檀一直面对着那个方向说话,却没发现他,一来是宿修宁最开始气息全敛,二来是白檀真的修为全无,视力和凡人一样,看不了那么远了。
如今宿修宁现出身形,陆沉音离得很远与他对视,心情复杂得很。
她直接飞身过去,白檀看着她眨眼间消失的背影,缓缓抬手捂住心口,猛地吐了一口血。
他弯下腰,俊雅清和的眉眼苍白极了,但他的嘴角翘着,依然在笑。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这副残躯,努力闭了闭眼,低低地笑出了声。
陆沉音以光速赶到了宿修宁身边,站定之后坚定地说“师父,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见白师兄的,我只是跟他打听点儿事。”她眼观鼻鼻观心,“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会胡思乱想瞎担心,师兄说他知道,所以我就”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宿修宁问。
陆沉音偷瞄了他一眼,看他神情还算平静,应该是没生气,松了口气道“我之前问你了呀,你都不说。”
“那是之前,你现在问。”宿修宁回答得很快。
陆沉音一窒,半晌才道“我已经都知道了。”
宿修宁这下不说话了。
他垂眸静静看她,看得认认真真,看得她头皮发麻。
“我错了师父,我不该言而无信,明明答应了师父不再见师兄,还要和他说话。”她提了一口气说,“我下次见到师兄一定走躲得远远的。”
宿修宁的心情并不好。哪怕她这样说,也依然没有好一点。
他过了许久才开口“既然你都知道了,也该清楚到时会很危险。”
陆沉音握紧了朝露说“我会好好修炼,努力为师门而战。”
宿修宁眼神多了几分杂色,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她,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
陆沉音明明是被人摸头了,却觉得好像是自己安慰了别人。
她仰起头,果然看宿修宁神色比之前柔和了不少。
“也不是非要你不理他。”墨发雪肤的谪仙低低道,“只是担心你有危险。”
关于白檀的身份,他们心照不宣。
陆沉音很清楚他的担心,她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会好好的,师父安心。”
宿修宁回抱住她,凝了她好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静默之间,陆沉音听见朝露给她传心音。
“你没发现你师父一身杀气吗”朝露语气莫测,“你居然还敢靠他这么近,还敢抱他”
陆沉音怔了怔,自宿修宁怀里抬起头,视线描绘着他如画的眉眼,看他眼底莹莹生波,潋滟美丽,半点都没感觉到所谓的杀气。
“你搞错对象了吧,我师父身上哪有杀气了”陆沉音在心里默默道。
朝露坚定道“消息来源很可靠百分百确定你师父动了杀心不信你低头看看太微。”
于是陆沉音又低头去看悬在宿修宁身侧的仙剑太微,果然看见太微周身寒气肆意,月华凝在它身上久久不散,此刻谁要是受它一剑,必死无疑。
陆沉音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抚宿修宁的心,只能抱着他,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宿修宁愣住了,惊讶地望着她“你”
陆沉音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师父安心啊,别怕。”
宿修宁反应过来,有些失笑,又有些无措“我没怕,我怎么会怕。”
“那就当我怕,师父别激动,安心啊。”
陆沉音的声音始终很温柔,还很轻,除了他们两人,谁也听不见。
可就是这样轻柔的声音,奇异地将宿修宁的情绪抚平了。
平静下来之后,宿修宁才恍惚发现,他方才好像的确不太对劲。
他动了杀心,但不像过去那么干脆冷漠,平静无波。
他感觉他的情绪像一片海,起起伏伏,跌宕凌乱,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又为什么产生,但现在好像知道了。
也许他真的在怕,怕出意外,怕陆沉音会出事。
若是从前,他孤身一身,毕生所学不过是为了除魔卫道,飞升与否,其实对他意义不大。
哪怕是死在战斗中,他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牵挂,有了除大道和宗门之外更重要的东西,为了她,他要好好活下去,也要保护她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这种复杂纠葛,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席卷了他,让他方才毫无所觉地失控了。
宿修宁低下头,把脸埋进陆沉音的颈窝,她柔软的发丝和身上清幽的香气包裹了他,他低声自语般道“好,为师不怕。”
之后的日子,青玄宗一片祥和。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祥和,金丹以下的弟子陆续以各种正当理由下山“历练”,还有一大部分是悄然离开,没惊动任何人。
藏在慈航峰的奸细“春岚”未曾察觉任何异常,她忙着想办法偷血令,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青玄宗的客院内,各宗门掌门亲自布下虚无结界,从外看,客院里是没住人的。
江雪衣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窗外,问赤月道君“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赤月道君盘腿修炼,淡定道“你也可以打坐等着。”
“师父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直白道,“不能出去吗我想”
“去看你的陆师妹”赤月道君睁开一只眼,又迅速闭上,劝说道,“你就别担心她了,谁有事她都不会有事,如今你的修为也不过勉强和她持平,真不知道你操那些闲心干什么。”
江雪衣垂下眼,不说话。
赤月道君等了一会,无奈地叹息道“好了,你真的不用担心,你也不想想她师父是谁,她师父那么看重她,不会让她掉一根头发的。”
江雪衣不赞同道“可前几次沉音被魔宗针对掳劫,不正是因为玄尘道君吗”
赤月道君猛地睁开眼“喂,看破不说破啊雪衣,总之你听我的没错,别替别人担心,好好趁机会提升修为吧。”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堆梵音砂丢给他,“给,拿去,别客气。”
江雪衣无语道“不必。”他毫不留情地丢了回去。
青玄峰上,陆沉音人生头一次和宿修宁对招。
宿修宁的剑气太强,陆沉音有些招架不住,但她用了全部力量去支撑。
两人以实战的模式过招,朝露几次与太微碰上,激动得呱呱乱叫,陆沉音听得心烦,忍不住说了句“闭嘴”。
宿修宁微微一顿,侧目看她,长发飞舞,额前垂落的发丝轻柔飘荡,一双清雅脱俗的眼眸里泛着几丝迟疑,从陆沉音的角度来看,他可能有点懵了。
“师父,我不是说你。”陆沉音停下来气喘吁吁道,“是朝露。”她无奈地甩甩手,“它太激动了。”
宿修宁分了一点视线给朝露,问“它激动什么”
朝露尖叫着“不要说不要说太丢脸了”
陆沉音笑着曝光它“它喜欢太微啊,刚才碰到好几次,我觉得它可能太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