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瑶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看着殿主们或被擒会被杀,看着焚夜长老的尸体随着剑气灰飞烟灭,她心中的怨与恨达到了顶峰。
在这一刻,她终于突破了血炼魔功的最后一层,用的却是她魔宗一半魔军的鲜血。
婧瑶握着魔刀后退几步,望向始终笔直而立的宿修宁,他像难以翻越的巍峨高山,几百年如一日地守护着他身后的那些弱小,她看着他保护所有人,看着他时不时望向陆沉音的余光,觉得自己当真是一个笑话。
她痛到无法呼吸,她恨透了这种被他轻描淡写的模样牵动每一根神经的自己,于是她将自己完全献祭给了魔,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她似乎还是她,又似乎不是了。
“宿修宁,现在我们算是真正的对手了。”婧瑶握着魔刀飞身而起,自上而下俯视着宿修宁,“你杀我多少人,我便屠仙门多少人,一报还一报,很公平吧?”
她扬起手,魔刀血光流转,玄灵道君暗叫不好,但已来不及,一道血光被婧瑶甩出,玄灵道君的结界完全抵挡不住,数不清的仙门弟子吐血倒下。
陆沉音在后方的位置,她护住落霞,抬起朝露挡在前面,婧瑶望了一眼她在的方向,再次想要挥刀,就在这时,宿修宁开口了。
“你敢伤她半分,我要你整个魔宗陪葬。”宿修宁声音清冷,面无表情道,“有人会告诉我魔宗所在之处,若你还顾及你所剩不多的门人,便立刻束手就擒。”
是啊,今天带来的五万魔军是全军覆没了,可魔宗老巢还有不少人啊。
婧瑶明白宿修宁的意思,也很清楚他说的会告诉他魔宗所在的人是谁。
她慢慢寻找白檀的身影,锁定他之后,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背叛,欺辱,威胁,看看她都得到了什么,连她亲手用血救起来的人都这样对她,她真的再也不相信任何感情了。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沉音和宿修宁,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有些茫然无措,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有些酸涩,又有些可笑,渐渐的,她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
将他们全都杀了。
不要让他们好过,不能让他们好过。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她被这样伤害,他们凭什么道貌岸然地活着?
“束手就擒?不可能。如今的你也拦不住我,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婧瑶忽然收了刀,见她似乎不打算再攻击,其他人稍稍松了口气。
“宿修宁,你几次三番弃我如敝履,今天,我就让你也尝尝我受过的罪。”
她手中化出一块留影石,见到这东西,容楚钰是最激动最害怕的,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心虚地望向玄灵道君。
玄灵道君接收到这个视线,马上就明白了留影石里有什么内容,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容楚钰一眼,当即要挥剑阻止,连自己是否敌得过都顾不上了。
可还是晚了。
留影石被打开,宿修宁静默地看着上面的画面,他与陆沉音相拥,他亲吻她的发顶,那一幕温馨而又甜蜜。
如果当事人不是师徒关系,这一幕简直美得可以入画。
不可思议的惊呼接连起伏,陆沉音握紧了朝露,身子僵硬而冰冷。
落霞惊愕地站在她身后,一会看看她一会看看宿修宁,直接晕了过去,还好被师姐扶住了。
江雪衣就在陆沉音身侧,看见那一幕他先是愣住了,回过神来,他顾不上自己的心情,第一反应是挡在陆沉音面前,避免她受人指点。
陆沉音看着江雪衣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背影,喉咙干涩,眼角渐红。
“这是怎么回事?”蒋门主大喊道,“玄尘道君和陆沉音?!你们在做什么?!你们简直!简直恶心至极!!”
好像终于找到了出气点,蒋门主言词极其恶劣地指责陆沉音和宿修宁,蒋素澜站在她背后被她护着,目光呆呆地看着留影石上不断重复的画面。
她失魂落魄,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宿修宁了,喜欢他的一切,梦想着可以永远陪伴他。
她从未想过真的能得到他,只是想陪伴他而已,可仅仅如此她都没资格。
她难以相信,便是那样始终端坐云端的一个人,有一天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的徒弟恩爱缠绵。
蒋素澜心里难受极了,她忍不住抓住了母亲的手,在蒋门主回过头时白着脸摇头道:“娘……别说了。”
她愿意羞辱白檀,愿意羞辱江雪衣,愿意羞辱任何对不住她的人,可她不舍得,不敢,也不愿意让别人羞辱宿修宁。
哪怕他不要她,哪怕他曾经差点杀了她。
蒋门主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闭了嘴。
婧瑶看着这一幕,啼笑皆非道:“这就是人人仰慕憧憬的玄尘道君。”她嘲笑道,“这就是天下最是理法至公的玄尘道君!”她指着宿修宁,“你竟与自己的徒弟背伦,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说我?”她可笑道,“你与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她飞身而起,后撤许多,瞪着宿修宁道:“宿修宁,你记住今天,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高高在上干干净净的玄尘道君,你将跌落尘埃,你将受人鄙弃,你喜欢的人不能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她会跟着你一起被人唾弃,我没有好结果,你们亦是!”
她挥动魔刀,生生用与宿修宁势均力敌的修为将青玄宗的护山大阵劈开了一角。
她慢慢飞身而出,回眸时,笑容冷艳而妖娆:“我还会回来的,宿修宁,下次我来,你的修为与我不过同等,再无法控制我,那个叛徒也不能再帮你报信,我看你怎么应对。”
她指着在场所有人:“你们今天的每一个,都要血债血偿。”
语毕,她再无言语,独自离开。
白檀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隐了身形,追着那道红光而去。
平复了危机,宿修宁与陆沉音的丑闻成了最受人关注的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直到宿修宁抬起剑,用掌心抚去太微剑上的血迹,漫不经心道——
“安置伤患,打扫战场,至于其他的,整顿过后,本君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陆沉音远远望着他持剑离去,像是去追什么人了,她正想跟上,江雪衣转过了身。
他将所有窥探的视线挡在后面,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低声道:“那个人,是他?”
陆沉音闭了闭眼,低低道:“是。”
“……那我可真是几辈子都比不上。”
江雪衣失落地笑笑,本以为他说完会颓然离开,但是没有。
他依然挡在她面前,静了静道:“你别害怕。”
陆沉音愣了愣,惊讶地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玄尘道君应该是去追魔尊了,我先送你离开。”他上前一步,长发摇曳,背上瑶琴垂坠的流苏也跟着晃动,他眉心一点朱砂痣,面色苍白,唇瓣嫣红,憔悴却又坚定,“他们或许会伤害你,或者将你关起来……总之,我送你回去,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哪怕我做了在别人看来十分不齿的事?”陆沉音问。
江雪衣睫羽低垂,轻声道:“不……不,你没有做令人不齿的事。”他握了握拳,“你不要那么说,别人可以那么说,我管不着,但你不要那么说自己。”
他并未因此看轻她。
说实话,陆沉音是穿来的,她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很正常,但毕竟时代观念不同,看其他人的反应就知道,江雪衣的正常反应该是不赞成的。
但他没有,她问了之后,他还说了这样话。
陆沉音闭了闭眼,再无言语。
江雪衣坚定地护在她身后,一身血污地携她全身而退。
赤月道君在心里叹了口气,和玄灵道君对了对眼神,默契地挡在了两个后辈之前,张罗着先行整顿,之后再听听宿修宁的说法。
但其实,欺师灭祖违背常伦已经是铁定的事实,宿修宁给了说法又能如何呢?
他们固然需要宿修宁,需要这位天下无双的大能维护秩序,应对魔尊婧瑶卷土重来。
可他们不需要陆沉音。
需要陆沉音的只有宿修宁一个人。
也就是说……
玄灵道君望了一眼陆沉音离开的方向,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他难免对陆沉音的未来起了无边忧虑。
宿修宁地位崇高,修为已至巅峰,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没入魔,还是青玄宗的云中君,他就还可以安安稳稳。
没人敢真的质疑他什么,没人敢真的为难他,他们还需要他。
可他们总要一个说法将这件事平息下去的。
他们需要一块遮羞布,而一旦如此,能解决问题的,就只有一个陆沉音。
陆沉音,终是成了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