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遥人高腿长,快步穿过在门诊挂号的拥挤人群。
再往里走些。
急诊中心显得沉重又繁忙。
大老远,就能看到白大褂医生,从救护车上抬担架下来,将病人放到移动推床上,一行人簇拥着、急匆匆往里头推。旁人看了,却也不知道是哪里发生了意外。
门口,徐明也看到了贺铭遥。
连忙快步走到他旁边,低声喊道:“贺总。”
贺铭遥脸上一贯面无表情、不嫌情绪,但走路时同手同脚模样,暴露了太多。
徐明往前两步,一边给他带路,一边说:“已经同院方沟通过了,夫人目前还在急救中。”
贺铭遥“嗯”了一声。
脚步未停。
徐明:“车祸是那辆车全责,急停变道。”
贺铭遥:“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理,不用再跟我汇报。急救室在几楼?带我过去。”
徐明应声。
快步,领着贺铭遥上楼。
手术室外,红灯一直亮着。
奚苒还在里面。
贺铭遥坐在长椅上出神,手指不自觉蜷缩成一团。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
他想了很多。
从一开始,可能便是他错了。
他认不清自己的感情、先让奚苒伤心,继而又用错了方法,迫得她为了逃离、不得不远走他乡。
甚至连怀孕……都用力地瞒着他。
贺铭遥自嘲地笑了笑。
口袋里,还放着她的人流手术确认单。
刚刚他走得急,直接捏在手上带了出来,直到上车后,才展平,看了又看,轻轻地抚了抚。
再小心折起,放进口袋中。
事情很显然。
如果这孩子是她口中那个“心上人”的,又怎么会想要打掉它呢?
更别说,这叠收据底下还压了一张检查单。
时间写得明明白白。
奚苒过年那会儿去做得检查,查出来妊娠十周。直到今天,合该已经四个多月。
倒推回去一算。
就像小学生加减法一样容易。
贺铭遥不用回忆,就想得起来发生了什么。
那天,他将她带上游轮,想逼她改变主意、不在提离婚事。最后却没有达成目的,还将奚苒逼得跳下海去,表达决心。
孩子是那天怀上的,他确定。
是他毫无道理地误会她、胡乱猜度她。
都是他的错。
可是,这明明是他的孩子。
奚苒却想默不作声地要打掉它。
一想到这件事,贺铭遥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利器穿过,时不时地骤停,痛得整个人再没法顺利呼吸。
但“手术中”那三个字闪得耀眼、烫得人心惊肉跳。
他再没什么心思去计较。
想打就打吧。
孩子不想留也没什么。
只要奚苒平安就好。
他毫无底线、一退再退,彻底再无所求。
……
大约半个小时。
走廊上传来急促脚步声。
贺铭遥余光一扫,看到周远快步靠近这边。
前几次见面,周远算是体面人,模样也生得不懒,很是有些资本,引得贺铭遥猜忌嫉妒。
这会儿,他头发凌乱,脸上有不少细小伤口、贴了绷带,手臂也被夹板吊起固定着。许是赶得太过着急,衣服没换,上头还留有血污,形象彻底全无。
见着贺铭遥,周远在不远处站定,眼神往手术室红灯瞟了一眼。
嘶哑着声,开口:“……贺总,奚苒怎么样了?”
倏忽间。
贺铭遥怒从心头起。
像是爆竹,只需引线轻轻一碰,就能“噼里啪啦”彻底爆开。
他“唰”一下站起身,抬起手。
“嘭!”
重重一拳,砸到周远脸上!
周远没有防备,再加上身上又有伤,被他这毫不留情一下,直接给挥到了地上。
两人位置一站一倒。
很有些黑色幽默。
贺铭遥直直地站在原地,赤红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良久。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周远是吧?奚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全家陪葬。”
周远愣了一下。
很快,他单手撑地,勉强站起来,同贺铭遥对上视线。
两个男人身高体型皆相仿,连神色都是同样肃然。
周远嘴角挂着招牌微笑,但眼睛里偏生带上了一抹厉色,开口:“你凭什么?”
“……”
“要不是你将奚苒逼到这种境地,她怎么会一心想着逃跑?到这会儿了,倒是开始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她难过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痛苦得一个人去医院流产的时候,你在哪里?贺总,你这种人,狂妄自私、目中无人,有资格说爱吗?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并不在乎奚苒想什么、要什,不是么?今天的车祸,纵然是我考虑不周,奚苒要是出事,我必然不会为自己开脱。但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至少我是全心全意在帮她。而你,却是促使意外发生的始作俑者。”
纵然受了伤,周远脑子还是灵活。
口齿伶俐、咄咄逼人。
句句都有理有据,打在三寸上,让人无法反驳。
竟然将贺铭遥说得哑口无言。
“……你闭嘴。”
他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