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抽屉拿出给果儿写的信,见信上蜡封还完好,这才放下心来。
第十日。万寿节。
姜初照好像有些忙,清早时未来给我请安。反倒是四个儿媳过来了,当着我的面,说了些祝陛下万寿无疆之类的话。
还属云妃说得最花里胡哨,什么世界上本没有路,陛下走过去就有了路;什么神仙说世界上该有光了,于是陛下就降临成了百姓的光。
说得我都很怀念初入宫时的卢美人,这还不如听酸诗呢。
“哀家发现陛下不在,你们讲得就很好,”我微笑,“尤其是云妃,希望今夜当着陛下的面,你也能发挥出现在的水平。”
云妃眉梢一跳,立马沉默下来,作乖巧文静状。
白日里天还晴朗着,到了酉时,天竟降下小雨,虽然节奏不疾不徐,但还是惹来一片窸窣。
文修允料事如神,我把蒙汗药往酒中倒的时候,果真手抖得像筛子一样,三包药落入坛口的不过半包。
好在还有烧刀子搭配着,闷倒驴虽然差了把劲儿,但闷倒他应当是足够了。
昨夜睡觉前已经把信笺放在寝殿里室的桌案上,又打开箱子把那些东西瞧了一遍。想来果儿应当能把这些东西安顿好,便安详平静地入了眠。
以为自己能一直平静呢,到此刻撑伞拎酒往长合殿走的时候才发现,我并未真正平静过。
这十日啊,好像把每一天都掰成了三天过,主动创造机会和姜初照相处着,可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似乎昨夜还在成安殿后同泡完汤池湿发缕缕的他,观竹听雨,对坐饮酒,今夜就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低沉的样子影响到了果儿,她瞧着也不大精神。
怕她看出我的不对劲,我便赶紧振奋了振奋精神:“陛下今日寿辰,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和苏得意多尝尝呀。”
她在伞下微微颔首,但脑袋却耷拉着,任我后来说再多的话,她也没有高兴起来。最后快要登上长合殿的台阶了,她忽然抬手揪了揪我的衣袖,委屈巴巴地看我:“太后。”
我停下来:“怎么了?”
尽管她身上温暖清爽,但从状态看,却极像了一只被暴雨淋到,绒绒的毛都被打湿、湿漉漉软趴趴地贴在皮肤上的小猫。
她的手攥得很紧,泪汪汪地说:“我想出去见一见季向星,不能参加陛下的生辰宴了。”
唔,原来是跟季向星闹别扭了呀。
我表示理解,把伞递到她手里,笑道:“早去早回。”说到此处便压低声音,“当然啦,晚回的话,哀家也当做不晓得。”
宴上姜域一家早早退场,四个儿媳除了娴妃都没怎么讲话,姜初照看着教坊司出的歌舞节目,不动声色地喝着我斟好了递过去的酒。
这大抵是有史以来,结束最早的一场宫宴了。到申时末,乐舞停,宴已毕。
苏得意上前问他跟哪个妃子回宫,他醉态鲜明,转头顶着微红的面颊跟我说了句祝太后年年安康,就对云妃招了招手,说去澜芝宫。
云妃的目光骤凛,但旋即恢复温和模样,当着后排教坊司乐正谭雪如的面,走上前来扶住姜初照的手臂,颔首道:“陛下当心。”
走到殿前檐下,目送他们离开我的视线。
丽妃发现我未带伞,把自己手中的递给我,站了片刻后才大胆上前抱了我一下,面颊贴在我侧颈,微微哽咽道:“臣妾明日便启程去北疆了,此生大抵不能再见太后,心中纵有千言,终不晓得如何讲出口。知意从未后悔入宫来,多谢太后挑中了我。那天的桃花已然灼眼,玫瑰椅上的太后却比桃花还要好看。”
我拍了拍她笔挺的后背,笑道:“会再见的。哀家身体已经好了,会去北疆看看我们大祁第一位女将军。”
已没什么要带走的了,该带的都已经在宫外马车上了。
于是撑着伞,趁着夜色遮蔽,直接往宫外走去。
路过成安殿时把伞面往下压了压,遮住了脸和眼睛,还走得格外快,让自己不要去想最初入宫的样子。可脑子却不听我的,浮现出的画面,竟是二月底,公子红衣铠甲,发束飞舞,穿越宫城,策马奔来。
明明是下定决心了的,明明也已经认识到这是一个于我于他而言都好的打算,甚至越来越觉得这样做是无可厚非且理所当然的,任凭哪个年轻的姑娘在这座宫城里呆四年都会做出如此打算。
可走出宫门的那一刻,竟还是觉得不舍。
不敢多思,怕真的不愿离去。举高了伞,让视野变得开阔,好更快地走到狮子巷与二哥汇合。
可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黄金毂饰、龙纹帐绣的马车出现在我面前——车帘已撩开,姜初照提着两盏琉璃灯,神色倦冷地靠坐在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