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阵痛再次来袭,好像有人捏断了她的肋骨。
啊
纪云疼的惨叫,一声声,肝肠寸断,产婆掀开围布,大喜道“开了八指,看到头发了,头朝下,是顺产,娘娘再歇一会,待会就要拼尽全力了。”
一轮又一轮的阵痛,就像马车碾过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疼。
有那么一刻,纪云疼到灵魂离体似的,身体仿佛不是她的身体了,她的灵魂飘到了床帐上,俯身冷冷的看着一次次使劲的躯壳,躯壳胳膊和双腿纤细柔软,唯有肚皮奇峰突起,就像一个背着圆形壳子的蜗牛。
“真难看。”
一个声音响起来。
纪云侧脸看过去,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魂魄和她并排漂浮在床帐下方,俯瞰着扭曲挣扎的产妇。
产妇疼到面目扭曲,脚趾头内勾蜷起,几乎能抓住凌乱的床单,身下浑浊的羊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很快就浸透了褥垫,田七换了一块又一块,声音都带着哭腔“怎么还没生出来不说是说第二胎会比较快了吗她流了好多血,快救救她”
“为什么是我”纪云问道“你是何方妖孽毁我人生,杀我好友。”
纪青云说道“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你一辈子碌碌无为,当不了皇后、太后,成为最尊贵的女人,更无法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具躯壳于你,只是蝼蚁中的一个,无人知晓,这个世界有你无你,并无不同,百年之后,除了一堆白骨,你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但这具躯壳于我,是利国利民,造福百姓,有利中华千秋万代。强者御人,弱者受制于人,你应该将这具躯壳让给我。”
纪云说道”我不让,父精母血生下我,我就是我了,不会是别人。没错,我是普通人,地位卑下,本事心机抱负也都远远不如你,但我并不认为我就该成为你的垫脚石。”
“人和人之间生而不平等,家世、学识、智慧天分,乃至运气,都是天壤之别。如果按照你说的,平凡之人理所应当成为强者的垫脚石,连活着都不配,不仅要为强者效力来获得些许报酬、挣得吃穿住的银子、片瓦遮身,以在这个世界有个立足之地,还要连身体也贡献出去,连寿命都要延续给寿数短的强者,我觉得不应该。这个世界不是几个强者的,无数个蝼蚁般的凡人才有这个红尘世界。”
纪云说道“我的人生平凡也好、苦难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你休想夺走。”
言罢,纪云就像被一股虚空吸走似的,灵魂归于躯壳,随即而来是挖心掏肺般的疼痛,似乎将纪云
活剥了。
恍惚中,纪云和漂浮的床帐上方的纪青云面对面,纪青云的鼻子几乎要碰着纪云鼻尖上汗珠儿。
纪青云说道“好疼,你受不住的,你出来,把身体交给我,我求来的孩子我来生,我来承受这些切肤之痛,你就不用替我受罪了。”
纪青云的声音魅惑,“交给我,你就不痛了,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这孩子你本就不想要,是我要的,我本就是借腹生子,产子的痛苦我来受。”
纪云猛地坐起来,额头汗水和话音一起喷过去“滚”
“头出来了”产婆大叫道“撑住不要瞎使劲,听我的,吸气两次再往外呼气,呼气的时候再使劲。“
到了关键时刻,纪云疼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反而清醒了,身体似被孩子撕裂成了两半,清晰的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疼痛,纪云心想,什么火中取栗,油锅里捞钱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婴儿的头出来之后,温暖的羊水也哗哗流出来,产婆托着孩子的头,这是个努力的孩子,他不停的蠕动挣扎,头颅转动着,本来出来时是头朝里,等肩膀出来时,头朝着上面了。
纪云再次使劲,婴儿的下半身在羊水的冲刷下挤了出来,隔着一块布,纪云看不见她下半身的狼藉,就像失禁似的,肚子里的东西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淌。
产婆抠着婴儿嘴里的污物,当婴儿爆出一声啼哭时,胎盘也娩出来了。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蔡眀姬出来报喜,永兴帝毕竟还是个少年,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朕去看她们母子。”
蔡眀姬拦在门口,“产房脏污,产妇和孩子都是擦洗,皇上别急,待会微臣处理好了就来引皇上过去。”
永兴帝把熬夜熬到近乎崩溃的宋院判推过去,“你去看看看太后和孩子是否安好。”
可怜宋院判这半年来胡子已经全白了。
第一抹晨色出现时,曹静给纪云擦洗干净,换了衣服,离开满是血腥气的产房,抬到了隔间卧房休养。
纪云累极了,努力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你不要离开我,一直待在我身边,等我醒来。我好累,我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我和你们约定一个暗号,我答对暗号,那就是我本人苏醒,如果我对不上来,就是那个人苏醒。到时候你们不要手软,把我弄晕,或者弄死都可以。我无怨无悔,只要不当傀儡,不当牵线木偶,我什么都可以。”
曹静这么淡定内敛的人都落泪了,“不要说傻话,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会醒的。”
纪云坚持要说暗号“我若醒来,你就问我第二十三回。我答曰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就表示我回来了。那个人博览群书,但她不爱话本小说,她答不上来的。”
纵使书已经烧成灰了,但纪云不会忘记水浒传第二十三回,这是她十年前被人霸占身体之前最后的记忆,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