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郡,
守将官邸。
赵灵微坐在案前。
她盯着早在她回到朔方郡时便拟下的那份单子,陷入了沉思。
牛羊各三千头。战马五千匹。绢布,一万两千匹。战奴,一万人。
这是她打算假借步六孤弗之名,向拓跋缺索要的东西。
她想要让拓跋缺以这些物品,来向她换取“大商太和公主”。
彼时,她还不知自家哑巴便是魏国的子楚太子。
她觉得自己在灵武郡闹出的动静太大,想要打下安定郡的计划又也十分勉强。
故而,她便想要借此来分散步六孤弗的注意。
若是能真的敲诈到一笔东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谁知她的两万兵力就这样变成了六万。
安定郡则更是仅成为了起兵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留在了朔方郡的赵灵微却又是看起了这份单子。
“子楚太子对我说过,他需要等待时机。等到拓跋缺足够骄傲自满了,才重新现于世人的眼中。现在,子楚太子已然领兵出城。向正使以为,此时的拓跋缺足够骄傲自满了吗”
赵灵微抬起头来,看向就坐在她左手边那张桌案前的向天鸽。
向天鸽此时的态度显得十分谦恭。
他道“行军打仗的事,自是太子殿下说的对。太子既已如此说过,那此时的拓跋缺,自然是足够骄傲自满了。”
赵灵微“我便是在想,若拓跋缺在着急出城追击拓跋宝的时候,收到我手上的这份单子,他会如何。”
原本还低眉顺目着的向天鸽听到此言,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向天鸽“公主,我们朔方郡现在可只有四千五百人啊公主如此行事,会否过于冒险”
赵灵微“我知道如此会冒险。可这会儿的时机,实在是妙极。”
赵灵微想了一会儿,对向天鸽解释道“拓跋缺既是信心满满地想要亲手去杀灭拓跋宝,便肯定得顾不上我这位和亲公主,得派他人前来。所以,他会派谁来”
向天鸽被赵灵微这么一问,就愣住了。
拓跋缺身边有哪些得力之人,这事子楚太子可能知道,可他向天鸽却是不知的。
然而公主殿下却还是这么问了。
在那一刻,有一个人的名字便如此清晰地跃入他的脑中。
豹骑将军,俞松谋。
“向正使,连日来,我一直会思考一个问题。只是我还未有和子楚太子说起过。我想他或许也想不明白这件事。”
向天鸽的态度郑重“公主请讲。”
赵灵微“自我与他完婚之后,我便是名副其实的魏国太子妃了。但只是如此,真的就够了吗”
向天鸽“太子殿下倾慕公主,敬重公主。臣以为,待到太子殿下夺回王位,公主自会顺理成章地成为魏国的王后。”
赵灵微“向正使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的是我是否还要尽力让所有人都明白,我除了是子楚太子心爱的太子妃之外,还是大商的公主殿下。”
赵灵微拿出在她手上的这半块虎符,说道
“我若拿这块兵符来打个比方,它的阳面是我身为魏国的太子妃这一重身份,阴面则是大商太和公主的身份。我得将阴面与阳面合二为一,才能成就我。
“我的权利与地位不能仅来自于子楚太子的倾慕与敬重。它还得来自于我身上的血脉。我也不能仅仅是魏国太子的妻子,我还得一如既往地是大商的女儿。
“如此一来,流落在魏国的,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毫无理由地听命于我。”
这样的人,他们得因为对于赵启一脉的忠心,对于陈商一朝的向往而听令于她。
而不是像向天鸽、孙昭、以及仇怀光那样,仅是出于对她个人的责任感以及忠心耿耿而听令于她。
赵灵微“可如此一来,我手上的商将就太少了。”
少到能让她的大商公主这一身份仅成为一个象征意义。
赵灵微手上的大商军队,其实只有同她一起从神都过来的和亲卫队。
仅一千五百人尔。
哪怕算上她自灵武郡以及周边地带聚集起来的商奴,军民加一块儿也只有五千人。
至于她这里的仇怀光、孙昭以及韩云归,则更只能称得上是“无名之辈”。
她如何还能让人坚信她是流落在魏国的大商王室正统
她需想方设法,把此时正被拓跋缺扣着的大商第一战将骗出来。
从拓跋缺的手里骗出来,并将松谋置于她自己的麾下,成为一面最为鲜亮的战旗。
但有一个问题十分棘手,并也称得上紧迫。
拓跋缺就算不信她真在步六孤弗的手上,也可派人过来一探虚实。
因为此举对于摄政大将军来说,无关痛痒。
其利,远大于弊。
可想要让豹骑将军领兵过来,“将公主从步六孤弗的手上带走”,便得让俞松谋听命于拓跋缺。
听命于敌国的摄政大将军,哪怕只听一次命,那都意味着他“降了”。
是,若此事是由她授命的。
松谋的确可以洗刷自己的“降将”之名。
可豹骑将军如何才能知道,此事是她在施计,应当抓住机会来到朔方郡与她会合呢
她派出去的探子只能给她带来豹骑将军如今安好的消息。
却没这个能耐替她传信进去。
这让公主殿下感到颇为头疼。
这天的晚上,赵灵微手上握着她的那把窄刀胜阙,在自己的院子里练起了刀。
但因她在练刀时思索着这些,她未有让人陪着她练刀,只是自己在那里将一招一式都重复了起来。
康朝明便是在此时来到她的院前求见的。
“公主,我们在灵武郡的时候遇上过的康朝明在外求见。”
“康朝明”
一听到这个名字,赵灵微便想起了此人在军营的篝火前跳着胡腾舞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脚下踩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毯子,在上面腾跃着。
那舞姿时而飘逸,又时而有力。
他将腰带挥起时的动作,节奏比鼓声缠绵,却又比琴声利落。
而不管动作有多大,又是跳了多久,他都不会离开那块脚下的小毯子。
“对,是他。他现在跟在达奚将军的身边,做将军的译语人了。”
赵灵微“我记得他。”
说罢,赵灵微便收了刀,让人把康朝明放进来了。
这名粟特人长着一张偷心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