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南郑城东南郊薄雾弥漫,路边枯黄的草叶挂着露珠,路面还有些潮湿,马蹄踩踏会陷下去一个个浅浅的湿土蹄印。若是步行,布鞋底会被湿透,也有点打滑,不利于行军。
刘义符一身普通短衣长裤大红军服,腰悬长剑,带着一行侍从骑马缓缓而行,看着路面有些庆幸,好在雨就下了一夜,次日阴天毛毛雨,晾晒了两日已经好多了。
远望汉水北岸河湾处秋草离披,杨柳枝叶已然枯黄,脱落一地。为便于取水和转运辎重,大营就设在那北岸的官道边,辕门外已有高道谨、李德元等一大群将领列队迎候。
君臣礼毕,刘义符就问:“谶语散播传开,效果如何?”
“还好!军心稳定,士气很高,尤其是秦、梁州兵,对打回天水充满期待,反倒是中府禁军逢节日有点思乡情绪,善加安抚已无大碍!”高道谨于是回道。
刘义符满意地微微颌首,率众将入营巡视,一路见营地内铺了一层细沙,排水沟壑纵横交错,各处营帐外,许多士兵按伙头围成一案用朝食,有的在洗头,或洗衣服晾晒,欢声笑语一片,有点吵闹,毕竟明日出征后可没机会洗澡了,军纪约束也就稍稍放松。
“相关律令议定传达下去了吗?”
“依陛下之意,已再三宣传到伙一级军官,不得有南北歧视,蓄意滋事者斩!肆意抢掠以谋私利者,重犯斩首,轻者一律逮捕遣返,不计军功,严加惩办!”
“这就好!当年关中之乱我们要引以为戒啊!”
一路与众将边走边谈,士兵们见了纷纷起立,躬身行礼。刘义符笑着挥挥手,他就是每天例行公事露个面,四处转一转刷一下好感度,不需要去营区内与士兵嘘寒问暖,适当亲和就行,大营占地方圆四里,内有临时粮草库存,哪转得过来。
到了中军大帐,各军将领都来谒见汇报,战前的最后一次军议反而比较简单,兵力调配,粮道输送基本已完善,只等着出发。
两部的前军先出,目的是打通道路建立补给线,大部出略阳分道后,西线李德元走祁山道北上天水,要多备重型攻城器械,骑兵不大派得上用场,以冯晏、杨练子率骑二一军随行,配一营黑矟重骑,一旅长刀手与锤斧手重步;步兵是七、八两军,加前军陆万斛一、四、六三军,梁州兵二军,约步骑四万五千人。
东线高道谨部,一旦出散关就是关中平原西部,胡夏多骑兵,故以邓龠、苑纵夫率骑二二、二三军跟随,以九军宠咨、杨毅,加前军贺愔、安泰率三、五两军,梁州兵两军,近四万步骑。
待众将上报完毕,刘义符想起东线还不太安全,打算直接点将,补充道:“细算起来,我军兵力还是略嫌不足,为保东线战事顺利,必得再遣一路出褒斜道,若能袭取郿坞最好,不能则进抵五丈原与斜水交汇处,以阻扰敌军西援陈仓,魏像将军可在?”
“臣在!”魏像大喜出列。
“中府一军有沈文伯领了,你此次便与魏兴郡尉姜宗霸、白水太守王岑之子王文共领一军出斜谷,因你部是独立作战,要切记中军的战略意图,可明白了?”
魏像应诺,刘义符对这家伙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愿他能打好这一仗,否则自己亲自点将可是为他担了风险的,也不知能不能领会这番爱护之意。
姜氏从西周齐国一代姜太公起,繁衍支姓有一百多个,不过主支姜氏一直是在秦州天水郡,另有巴西堂、汉中堂,蜀汉姜维就出身天水堂,姜显之弟姜抟为梁州都督府左参将,其有三子皆从武事,长子姜宗元,次子姜宗本都是郡尉,姜氏在梁州势力过大,需要逐步调任外州。
而白水郡是边郡,仅辖二县,太守王岑是侨迁的关中人,其子王文时年才十九岁,表字公武,不但骁勇擅战,还甚有谋略,去年随索邈下益州平乱,每战争先冲阵,立有大功,此来谒见,王岑就有送子从征之意,这对刘义符来说,自是喜而乐见。
万事俱备,刘义符也就没在大营久待,原路返回城内汉王宫,郭叔融闻讯,陪着刘道产、冯迁、王岑几人求见,刘义符便将几人引入后殿偏堂。
刘道产时年四十余岁,头戴三梁进贤冠,长得身材魁伟,一身先帝时赏赐的獬豸绯绫袍穿在身上,被微微发福挺起小肚腩撑得紧崩崩的,反而显得更合身,富有威仪。
只是这冠帽与身上黑色獬豸纹绯袍不是很搭配,若戴御史、廷尉等执法官员戴的獬豸冠,或者换身公侯麒麟丹纱袍就协调了。不过改制后的州刺史兼掌刑、法事,他这么穿戴也没错,新的官服他还没有领取。
他出身彭城吕县刘氏,属东汉楚孝王刘嚣一脉,袭父爵晋安县五等侯,曾为先帝中军行参军,又为长沙王刘道邻骠骑参军,景平元年除宁远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去年平谯纵余烬之乱有功,与刘道球兄弟是宗室中比较有才干的。
郭叔融先将一叠笔录的述职文书交由陈裨递上,刘义符只是扫了一眼,打量几人片刻,目光移回刘道产的身上,问:“益州民心可还安定?财赋如何?”
“侨姓与土著大族的矛盾依然尖锐,不过自去年动乱后有所缓和,加上征辟一批士人到荆州,州郡逐步建立学舍,收纳大族子弟入学,财税事也就方便入手了。”
刘义符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几分成就感,无论侨姓还是土著,只要有上升通道,他们也就不那么肆意敛财为祸了,毕竟要想做官,若没有一个好名声,家世又不够清白的话,那注定难以高升,家势也就会败落。
“那么晋安侯此来,是要辞行回成都了吗?”
“正是!一旦大军起行,战事一起,益州各地要收纳粮草转运,臣不便久留,稍后就得南下了。”
刘义符自无不可,转头看向冯迁,此人亦四十来岁,字延兴,其兄冯朗,字延和,即冯晏之父,早些年病逝,所以冯晏是随冯迁居住,成家后才又独立出来,去年战后其家属才接来荆州。
因冯氏早就是依附皇室为官,冯迁在去年动乱中表现很糟糕,刘义符也不好苛责,可有这个仕途污点就没办法大用,未免有些可惜。
冯迁显是有话想说,正要开口,王岑却急不可耐抢先道:“陛下!西北多羌氐,白水郡境内散居着十几个白水氐人小部族,若击邓至羌和党项羌,臣可再募两三千氐人青壮,与郡兵一千配合益州管都督从白水进军,道路补给更为便捷。”
王岑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中等身材,面色微黑,本身也是武将领边郡太守,刘义符微一沉吟道:“管义之从涪水行军,是避免出剑阁过多消耗粮草,若从白水郡出兵策应的确更稳妥,只是氐人可便于安抚?”
“回陛下,白水氐人也称白马氐,成汉李氏祖上即出身于此,尚汉家衣冠日久,殖九谷,种桑麻,擅漆腊,只是还保持着一些不太好的异俗,与羌水氐、清水氐杨氏略有不同,益、梁二州西部边郡多有羌、氐充为郡兵,只要善加治理,倒不至于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