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元闻报,略一寻思便同意与赫连安路于一晤,带上钟离辅、刘芳之两名将领,一路骑着马赶往大营之南数里的冯晏阵列,对于夏军战前求和之事,钟离辅与刘芳之有些难以理解其用意。
李德元解释道:“胡夏军不擅长攻城,赫连安路于退走白草塬,这是避短扬长之举,决战可能还是在所难免,其目的虽不清楚,但某也能猜得到一些,以他的地位来说,若能在此击败我军,就能顺势重夺安定,甚至是整个豳州,那么战局就将逆转,这是当前胡夏稳住国势,挽救危亡的最后机会,当然……这对赫连安路于来说,很难……。”
“甚是!毕竟我军陆续在董城、段谷、陈仓、小槐里、胡空谷取得五战大捷,赫连昌带到关中的三万宫卫精骑被打残,统万城恐怕也不剩多少精兵了,不过陇东到朔州路途遥远,赫连安路于应该还不知道小槐里与胡空谷的两场大败,否则只怕不会来安定。”
李德元笑道:“正是如此,安定西北马岭山、子午山与朔州、高平川之地阻隔,以致军情传递极难,即算有赫连定坐镇长安,也难以即时将军报送达各地,赫连安路于无法纵瞰全局,他凭自己的嗅觉应该感觉到局势不妙,故有封疆之议。”
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此时太阳已快落下远处的山峦,只剩一丝余晖斜照着大地。
李德元一到,便让亲兵牙将前出喊话,果然就见对面军阵中骑队左右分开,一名身披明光甲的胡将单骑打马而出,身上未带弓箭及长槊,只在腰间斜挎了一柄直身环首刀,在一箭之地外勒马而立,拱手见礼。
“某便是赫连安路于,李大将军既然到了,何不出来一叙?”
李德元婉拒了亲从相随的请求,打马缓行而出,与对方只隔着十余步之远,双方不禁互相打量。据说赫连安路于还不到三十岁,只是面相看起来有点显老,大饼脸有点风吹的高原红,高鼻梁显得有点突兀,两道粗长的浓眉下,双目微眯着,与他的薄唇一起看起来,整个人显得冷厉刻薄。
“阁下果然来了安定,你其实应该下长离川的,现今进退失据,想要退保高平只怕不易啊!”
“嘿!某亦甚奇之,南朝东击商洛,又西攻陇西,离长安一步之遥却又跑来安定,看来长安才是你们最后的目标吧?既如此,某这里有个提议,以贵方所取的豳州、陇西之地归还于我朝,以关中、弘农之地交换给贵方,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哈哈哈……”李德元一呆,不由大笑起来,他实未想到,赫连安路于竟提出这样荒廖的请求,不过转念一想就醒悟,对方这是在试探新平郡、关中扶风方向的战况,绝不能露了口风,当即斩钉截铁地回道:“这……绝无可能!据闻汝之叔父当年起兵反秦,亦是先取安定、陇西之地,由此而窃取我朝之关中,到了这一步,阁下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李德元言辞犀利,这让赫连安路于听得大为满,冷哼一声回道:“莫非李将军阁下真以为我军不堪一战吗?须知你我国力加起来,与鲜卑人的魏国还要稍逊一筹,难道就不为将来考虑吗?”
“呵呵……魏国之患,这是贵国的事情,阁下深谋远虑,不如将高平拱手相让,免于一战,贵国还能保存些实力,岂不美哉?”
这句话正击中赫连安路于心中的隐忧,不禁脸色一变,一股怒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只是强忍着,语气放缓道:“高平城绝不可让,不若以弹筝峡之北的苦水之东划与贵方,苦水之西的木峡关、瓦亭关我方必得保留,这是最大的诚意了。”
高平镇是安定西北、陇西天水正北方的一道重要关卡,得高平便可北上朔州,攻略长城以南,反之仍在对方控制,安定与陇西就不稳,李德元怎么可能答应,笑道:“你除了退守萧关,其他就不必再谈了!”
赫连安路于狠狠道:“那么萧关之西与祖厉川之东呢?”
“谁能掌控就归谁,不过贵国国势已经是雨飘摇,想必不会再去招惹西秦,这可是我方的盟友。”对方一再退让,默许了退据萧关,李德元大为意外,微微一笑,又道:“据说贵国多有宗室女与魏和亲,这恐怕是换不来太平的。”
“何以见得?魏主十月初便屯兵柞山,分兵五道伐柔然,至今还没出个结果,至少数年之内都不一定会与我朝为敌。”
“阁下过于乐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话说回来,要让某答应阁下的请求,还有一个先决条件,义熙十四年长安一战,失陷的我朝大将陆万载、毛修之等必须释还,这是你我两方,安定与朔州单方面的封疆之约,无关全局。你若能接受,我们来日再议进退交接的步骤吧。”
赫连安路于当即明确同意了,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李德元大为意外,疑惑不解,因赫连安路于之父爵封东平公,官任尚书右仆射,又是赫连昌之叔父,这个临时约定当不至于出什么闪失。
先兵不血刃取高平,将来怎样是将来的事,契约嘛!本就是用来撕的,弱国之兵无外交,自古如此。
回到营地,李德元立即派士兵传令安定的胡建、华贞固二人,命其设法往统万城打探,或许……是统万城出了什么事,才让赫连安路于不得不急于回师。
同时另书奏报、军情各一封,派士兵携带分头往新平郡、天水郡方向传递军情,私自与赫连安路于达成约定,李德元心里还是有点虚,不过这也拖不得,若先上奏请示再谈,那会空耗粮草,赫连安路于也不会干等着,不如直接打,只是胜负难料,也会有伤亡。
。。。。。。。。。。。。。。
时间过得飞快,渐到冬月下旬,随御驾到天水的侨民青壮与部分辅兵,被陆续分派到各县安置妥当后,垣护之进驻郡府,随驾的中低级官员一一委任,初步接掌郡县军政,至此陇西的事务已经完成。
扶风郡西南,渭水之北的安夷关之西有秦亭驿。这日黄昏时分,刘义符率陈裨、刘穆、牛默等三千余班剑侍从,与郭叔融、杜令琛、刘旷之,以及随驾的杨镐、杨难当等一路东行,陇山之南这一带的山路很不好走,乱石嶙峋,多有陡坡。
此时离秦亭驿还有五六里路,眼看就要转过一道山口时,那山坡上一棵高大的针叶松呼啦一声倒下来,拦住了去路,率一营骑从侍卫走在前面的牛默大惊,勒马于道旁散开,大声喝问。
这等荒山野岭之地,莫非又是一群流民?
刘义符也是骑马而行,隔着数百步望见,大为惊奇,不多时就发现路口处的两边山坡上,大片松林地里人影晃动,杂色旗号飘扬,也不知是什么人马,立即命刘穆率侍卫上前察看。
不一会儿,林地里钻出成队服色杂乱的青壮,大多头发蓬乱,衣衫褴褛,面色肌黄,手里各持刀矛大盾,背挂弓箭,腰里别着环刀,看上去还真是一支流民队伍。
随着那山林里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有身披筩袖铠、两当甲的军士,而且队形严整,步调一致,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汇聚到一起后约有千来人。后面随之又出现三百来骑士,皆身披明光甲,手持长槊,意态昂扬,精神面貌比禁军骑兵也不遑多让。
这情形让牛默和刘穆如临大敌,但是看上去这支人马并没什么敌意,只是召集部属集拢在道旁空地上,带着骑队的头领稍后就派人过来搭话了。
刘义符远远看着,一头雾水,好在也没等多久,刘穆就先过来回禀道:“报!这陇山之内大震关之南有处白刀沟,有陇岐与安定南逃流民两万余人藏于山中,推举一个叫陈远琪的人为白袍帅,其下有两员悍将,步将辛澹为陇西人,骑将席开泰为安定人,共领步骑三千之众,自耕自牧以为生,听闻王师北伐收复扶风,现率部来投。”
“竟有此事?可惜知道的太晚啊,若早一步联络上,当初取陈仓就事半功倍了。那白袍帅陈远琪可在此,其人何德何才,竟得两万余流民追随。”
“回陛下!这位白袍帅不但臂力过人,能骑擅射,治民数万口统御有方,更有一手妙手回春的精湛医术,是以深得流民信重,只是其人并未亲自前来,前方拦路的是其部将席开泰,臣观之亦颇为骁勇。”
刘义符微微颌首道:“嗯……治民两万口,寨中必得有人坐镇,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先召那席开泰到秦亭驿一见,择日再派人往白刀沟招抚。”
刘穆应诺前去知会,郭叔融旁听半晌,便进言道:“正好天水郡人口稀缺,可将这两万余流民迁置御边,只是还要提供一批钱粮补给,这都入冬了,还得赶快。”
“正是!关陇人口太少了,就不知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这种据山潜藏的流民,战后军府得多加查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