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间的山谷小路婉延曲折,崎岖难行,虽自去年收复商洛,太守周谊上任多次调军民修路,而前军经过时又修了一次,但很多路段还是很狭窄,辎重车辆到富水关就无法再行,只能用骡马队转运,一些重型攻城器械皆拆卸成段捆扎,用人力抬着走。
六天后,刘义符率兵抵达商县时终于收到好消息,庞咨、张翼已率兵攻克上洛郡,夏将叱奴逢干大败逃走,张翼率五千余轻骑急追,咬着败兵冲进了峣关,叱奴逢干仅率千来骑败走蓝田,至此,武关道已全线通畅。
胡夏所设上洛郡(商洛市),城池位于南秦水与丹水交汇口的河弯北岸,周长还不到八里,只是河谷地间的一座小城,用来屯集军需都稍嫌不足,幸好前军在城北另扎了一座大营,到了此地大军必须再休整一日,等后续辎重骡马队跟上。
算起来这一路已行军一个月,士兵们都有点疲惫了,加上上洛周边河谷山地里栖居着许多羌氐小部族,都是前秦、后秦时就已经南迁,必须要招抚管制,否则若在此要道上作乱,那时进了关中的大军就要断粮。
不过已经有留守的郡丞伏遐、旅帅夏侯豹、秃发当利能三人分头往山区招抚,次日刘义符就见到了十八名小酋帅,问明部族归属及人口,再登记备案,分别赐以丝绸数匹、钱粮若干,分授以宣节都尉、忠武郎将等军衔,并抽调其子侄随军,这就算把他们利益捆绑了。
五天后的下午,刘义符终于率主力大部队过了峣关,全军将士分队入驻蓝田关城北大营,蓝田关又叫青泥关,位于冢岭山与峣山之间一道峡口之北,而蓝田县城还在关城北四五十里外,已被前军攻克。
义熙末便是在这城北,胡夏军师王买德率兵事先袭取此关,截住了南撤的刘义真与傅弘之、蒯恩等将领,而毛修之则在途中跑散,终得幸免。
到了此处,逶逦入营的将士们无不放声欢呼,或仰天长啸,带着一种朝圣,或是扬眉吐气,或是总算走出了武关道山路,心胸陡然开阔的放松心理。
刘义符登上关城迎风而立,遥望关中大地,也是一阵心潮涌动,关中三辅,长安、洛阳二都,汉祚不绝如缕,这次绝不容再染腥膻。
“陛下!有前军庞都督传回军报,请过目!”
毛德祖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刘义符回身接过军报,拿在手里往身后一背,却没有急着看,笑着问:“果如所料,赫连定与赫连韦伐这对败军宗王竟行固守待援之策,是否增兵给前军,让他们去打通潼关,顺便把赫连赫连乙斗、赫连乙升这支军队给解决了?”
“以前军打通潼关可行,既不必增兵,也不必调其北上,待主力抵近长安,西面的王景度必率兵来会,那时统万城方向也该有消息了,赫连定与赫连乙斗都不会死守关中,必然北归,可让王景度、贺愔率部追击。”
刘义符一听,顿觉有理,中军五万余兵力必须要镇住关中羌氐,以防反复,并与洛阳方向相呼应,北魏是绝对不会甘心错失关中的,这才是真正的大敌。
想明白,他这才看军报,据姚澹、唐毅、刘乞所报,蒲坂方向,赫连乙升察觉魏境雍州、并州在军队在频繁调动,深感压力之下率部撤往黄河西岸的澄城、冯翊郡,会合赫连乙斗部共两万人,与定阳、长城郡的赫连地代于连成一片,据黄河西岸布防。
这下北魏河东太守薛谨、河北太守柳平几乎同时出兵,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蒲坂津的黄河直角转角处,新取弘农的戚再成、邓捷、凌公亶还在修缮城防,以防洛阳魏军,得到此消息匆忙分兵赶往潼关外的闵乡试图渡黄河,然而魏军已有了防备。
关西方向,王景度、贺愔已率兵三万攻取了始平郡迫近长安,使得赫连定和赫连韦伐一直在抢修城防备战,一面向统万城告急,而无力对上洛叱奴逢干支援,所以武关道这一线前军推进一路顺风顺水,并未遭遇像样的大战。
因前军已带了一些拆卸的攻城器械,而潼关城是东面高西面低,从长安这边打过去很容易攻取,于是刘义符当即与毛德祖去军营,召来张维、刘旷之草拟军令,即刻用印下发,派侍卫送往蓝田,命庞咨前军明日一早渡过灞水,取道新丰县向东去取潼关。
行百里者半九十,离目标越近越不能急燥,刘义符次日仅花半天率兵赶到蓝田县城北五里,在灞水之北进驻前军留下的大营,这里便称为灞上,当年刘邦偷取关中,也是初屯兵于此,目的也是一样,给内应行事以充足的时间。
果然,当天傍晚就有刘乞引姚澹之侄姚黄眉、姚宝率杜迪、杜穆、韦祖征、韦祖归等暗中来降,刘义符听说了,叫上郭叔融、毛德祖、高道谨、张维等一起在中军大帐里接见。
韦祖征、韦祖归与统万城太中大夫韦祖用皆是早年终南山隐士韦玄之子,韦玄也叫韦祖思,还有一子叫韦华,晋末时逢先帝收复关中,想要强征韦玄,韦玄却不从,只以其子韦华入庐陵王刘义真幕府,后关中失守,韦华随军民南下襄阳定居,韦欣泰便是其同宗,后来发展为襄阳房。
还有一支阆公房,即韦阆,目前正在北魏,而这个被赫连勃勃杀了的韦玄还有一女,嫁给了杜骥,但韦祖征三兄弟却没有随之南下,居于关中也未出仕,仅依附其兄韦祖用。
虽有刘乞引几人来见,待互相礼毕,刘义符并没有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却故意诈问:“如今赫连定应该紧闭了长安诸城门,你们又是如何出城的呢?”
“既有唐校尉结交,又有姚将军投效之意,我等便一直居于祖籍杜陵,甚少去长安。而陛下此问,对我等深怀疑虑之意,若仍视关中士族为伧荒,恐得关中亦难久持,如此并非善事,不知诸公以为然否?”
韦祖征此言,刘义符当然是不以为然,如今之关中多是羌氐的地盘,京兆大族虽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早已不如前秦、后秦之时,此等不过苟延残喘之辈,还要故作衿持。义熙末失关中,很大程度上是留守兵力不足,刘义真又太年轻,与关中士族没什么关系。
刘义符一听自是大为不喜,冷笑道:“恐怕诸位有所不知,我朝已废除九品中正之制,不再凡事崇尚门第,此次北伐为复神州旧土,对关中父老一视同仁,誓师之日即诏告三军,杜绝南貉北伧一说,如果有人一定要与狒狒虏为伍,王师自不惧一并灭之!若一心效忠汉祚,而不是首鼠两端,朝廷自不究事胡之非,开怀接纳!”
当世高门,无不是分派子弟仕胡夏、投魏、又南归,玩多方下注的把戏,刘义符对高门这种生存方式自是深深的不爽,当即言辞犀利地讽刺,却让杜、韦两家四人面色难看之极。
这种对朝廷从来不会直正忠诚的家伙,也只是勉强可用,刘义符才不会稀罕,目光转而扫向刘乞、姚黄眉、姚宝三人,问:“却不知姚将军让你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刘乞起身出列,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陈裨上前接过,转递了过来,刘义符打开一看,竟是长安城的兵力布防图,西汉长安城在新莽末年就被赤眉军毁于一旦,所有宫殿无一幸免,后来的城池是东汉开国后重建,大概只有原长安城四分之一大小,保留原城址的东北一带。
自西晋末以来,先后有前赵、前秦、后秦据此建都加以扩大,原长安十二门仅有复置八门,并在汉时北宫的位置重建了宫城,仍称为未央宫、北宫,但宫殿都要小很多,已不是原来的未央宫,赫连定的平原公府就设在北宫。
次日,刘义符派刘敬义率兵五千沿灞水东岸向霸城挺进,自率主力沿灞水西岸北上,经一日半行军抵达长安东郊,在龙首渠之南与灞水交汇口处扎下大营,离城东仅十余里。
同时,王景度与贺愔接刘义符诏令,留姜宗元、杨伯宜率兵五千屯驻渭河北岸的渭城,另率安泰等两万五千兵渡过泾水与渭与交叉口处,进取池阳、高陆,以夺取渭北重要据点后进击北地、冯翊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