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程蒙不由自主地将俞明川和孟佳希的退缩联系起来。是俞明川给出了警告吗?她不安地想,所以孟佳希以及她的朋友们才会对她敬而远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单纯的巧合?后者显然比前者出现的几率更加渺茫。
俞明川翻书页的手顿了顿,继而翻过一眼,他垂着眼,不看程蒙,嘴唇抿在一起,又迅速地分开,他深棕色的眼眸毫不在意,淡淡地反问道:“你说谁?”
“就是……”
就是拿烟头扔她的隔壁班女生。
这句话程蒙没说话,生生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她的心里像被针管炸裂了一只气球,到处泄气。
她突然低头笑了一声,也是。
果然是她想岔了,她到底想哪儿去了?俞明川人是很好,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为了她,莽撞地主动掺和进一件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不可控的麻烦里。
“没谁,”程蒙用她最平静,最不露声色地声音说:“就是隔壁班的。”
“哦。”俞明川淡淡道,“不认识。”
程蒙站起身,说:“我休息好了,我想回家了。”
“好,我送你。”俞明川回答道。
*
他们照例在春华街的路口分道扬镳。到家的时候,程蒙站在火锅店后巷的垃圾桶前将鼻腔里塞着的两团纸巾取了出来。她用手背检查了一下,血已经不在留了,于是她将纸团扔在垃圾桶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进入后厨。
“我天,”刚上完菜回来的杜凤跟程蒙打了个照面,她一惊,立刻拽上她的书包背带,把程蒙拖到自己跟前来,“我的小祖宗,你到底上哪儿野去了?”
程蒙忙用手背捂自己的鼻子,心里纳闷杜凤是怎么看到的。
杜凤拉着程蒙往水槽走,嘴里喋喋不休地数落着:“给你面镜子照照,一脸的灰。”杜凤手里集了一捧水,往程蒙脸上扑。“哎呀,”程蒙被水花一击,鼻梁痛得叫了一声。这时程然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撑在二楼扶手上往下看,对杜凤喊道:“妈,怎么了?”
杜凤也打着嗓门
回话道:“没你事,你姐姐回来了,去,接着写作业去。”
“哦。”程然吐了吐舌头,继续探着头往下看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屋背英语单词。
“你叫什么?”杜凤又捧了一捧水,要给程蒙洗脸,程蒙连忙往后缩脖子躲开,说:“我不要,我流鼻血了。”
“流鼻血了?”杜凤更不高兴道:“你这又是怎么搞的!”
“学校开运动会参加比赛了。”
程蒙不想跟杜凤吵架。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程蒙就知道,摔跤了,被欺负了,千万不能让杜凤知道,因为她绝不会抱着安慰,而是两手叉腰,愤怒地指着鼻子大声训斥:“你怎么搞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摔跤?是嫌衣服鞋子不经穿吗?不要什么都怪别人,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别人不欺负其他同学,偏偏就欺负你?”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不断地碰壁最后碰到牢记于心——摔跤是自己的错,受伤是自己的错,被欺负是自己的错,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错。
程蒙挣开杜凤的手,“已经不流了。”
杜凤两眼瞪圆,薄薄的鼻翼微微扇动,“程蒙,你又给谁摆脸色看呢!”她一把抓上程蒙衣领,生生拽掉了一粒纽扣,“你自己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衣服上都沾了血,你让妈妈怎么洗?啊?”
程蒙一声不吭地挣开上楼往房间走,杜凤正在气头上,她追了一步,扶着楼梯仰脸对程蒙的背影继续指责道:“也不想想,再过几个月就高三了,还搞什么,什么运动会?是嫌自己的分够高了是吧?程蒙,你是不是以为一次月考成绩好了,自己一只脚就进清华啦?我告诉你,你再给我天天三天两头离家出走,搞活动不学习,下次考试看能考几分!”
训到最后,杜凤也说累了,她对程蒙所有的不满变成了一声叹息,隔着一道房门,用程蒙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你怎么就是不能跟你妹妹学学呢……”
在杜凤刀子雨似的呵斥里,程蒙关上房门。她将自己摔进书桌前的椅背里。她从口袋掏出那面小小的奖牌。说是铜牌,但她敢肯定奖牌的材质一定是铝制的,又轻又薄,刷了一层深褐色的漆。她将奖牌挂在了起来,就在书桌前,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趴在床上背英语单词的程然抬头看程蒙,她小心翼翼地说:“刚刚妈妈骂你啦?”
自从上次她莽撞地离家出走后,程然再跟她说话的时候,开始有距离感,她似乎仍在忧心程蒙会因为新的争吵而再次离家出走,但在这个家里,争吵总是不可避免的。
“嗯。”程蒙点点头。
“妈妈今天心情不怎么好,”程然解释道:“有个客人来,给钱给了□□,亏了小两百。”
“嗯。”程蒙将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脱了下
来,在书桌上摊开,找到领口的几点红色血迹。她拿着衣服走进洗手间,塞进水槽,然后拧开水龙头,接着流水对衣服脏着的地方倒洗衣液。
程然趿拉着拖鞋跟了过来,两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框边看程蒙,“你干嘛参加比赛,你们班不是有几个体育生吗?”
程蒙说:“我想参加。”
“哦。”镜子里,眼角的余光看见程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耳边的刘海,小拇指拨弄着耳边的发卡子,“你跑的四千米吧?我看到你了,挺厉害的。但何必呢?这就是一个比赛,又不是跑赢了高考能加分。”她没有停顿,继续说:“你们班的俞明川。”
她的眼里迸发着少女梦幻的粉红色泡泡,她对着镜子两手托腮,做出一一朵盛开的花的姿势。
有时候看着程然,程蒙会很迷茫,她很困惑,为什么有着和她一模一样一张脸的程然,穿着白色睡衣,头戴粉红色小白兔发卡,做出幼儿的表情却不显做作。
她今天看到俞明川了,怪不得孟佳希那么心心念念。
“他真的长得好帅,那鼻梁,下颚角,还有腿,他有一米八五了吧?”程然说。
程蒙没附和,她一言不发地将污水放走,然后将衣服拧干用衣架撑起来,在阳台上将衣服挂了起来。
她回到房间,在储物柜里翻找针线,想办法将杜凤拽掉的纽扣缝起来。她看见了程然搁在枕头上的英语书,那本书合着,书角微微发卷,深紫色的封面上印刷着加粗的IEL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