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俞明川温和地问她。
程蒙握紧了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张,微弱地摇了摇头。
这次久违的约见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草草结束这顿烧烤,俞明川开车送程蒙离开。
临走前,在宿舍楼闪烁的金色路灯下,俞明川没有多说一句安慰的话。
程蒙站在原地,看着俞明川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宾利轿车远远消失在暮色深处。
立冬前一天,博远公司结束对“启明”实验项目的投资。
一位年轻律师来到实验大楼,他梳着大背头,拎着一只黑色的精致皮包。他走进了郑周元的办公室,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半小时,然后乘坐一辆黑色卡宴轿车离开。
同一天,“巴顿”死了,程蒙到达实验室的时候,发现它蜷缩在鼠盒的角落,闭着眼睛,四肢僵硬,鼓着的小腹憋了下去,旁边躺了一团黑色的排泄物。
师姐方玉说:“‘巴顿’真的是‘巴顿’将军,它比其他的实验小白鼠要坚强太多,其他小白鼠根本撑不到第三阶段。”
“是。”程蒙点点头,她套上白色手套,用一张白纸将“巴顿”的尸体抱住,取了出来,扔进装满了玻璃试管和其他试验器皿废料的垃圾桶里。
她重新填写了一张试验器申请表,申请一只新的小白鼠继续这项实验。
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给小鼠取新名字。
盛夏过后,天气越来越冷了,秋雨肃杀,实验室变得冷冷清清的,又有两个师兄辞职了。用他们的话说——实验室就这么点钱,没毕业的大学生去麦当劳打工,都能挣得比这多。
他们去了一家跨国大公司,福利待遇要么在他们目前的收入的数字后面添了一个“0”,要么在前面添了一个“1”。
郑周元没有阻拦,他用做实验的专注和真诚为他们写了两份公正的推荐信。
郑周元成了系里同僚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都在赌,赌郑周元还能将这艘破败的大船还能在波涛汹涌的海啸中行驶多久,他们从他身上吸取着无尽的优越感聊以□□——他真挺可怜,年龄这么大了,没有什么钱,在学术上也一点成就都没有……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难得的新闻。
每天,在中国几百所高校里,有数不清的新实验室开张,但也有数不清的老实验室关门大吉。开张的是一桩喜事,而关门的则是一件常事。任何行业里,金字塔上的人总是少数的,这群人有着最好的天资、最好的资源,还贪婪地被多赋予了最好的运气。他们是天之骄子,身上的万丈光芒掩盖了金字塔下瞻仰人的渴望。
晚上快熄灯的时候,程蒙匆匆往宿舍赶,在实验楼的走廊上,正好看见了同样离开办公室的郑周元。
郑周元没有看到他,他弓着腰,俯身锁门。
他身上那件白色的实验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脚上踩着两只深蓝色的塑料鞋套。
他关好门,手扶在门把手上,好像在给佝偻的身体寻找一个支点,然后他垂下头,悲凉地叹了口气。
离开校园后,程蒙去了W市最繁华的商业街。
她站在广场上环顾四周,这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璀璨的霓虹灯夺走了银河的星光,在整个城市的心脏处最伟岸的大厦LED显示屏上正播放着由时下最热门影星代言的化妆品、服装、电子游戏。每个人的脸都被涂成惨白的,被数百米高的大楼发大,聚焦在那猩红的嘴唇上。
显示屏上突然插播进来一款虚拟现实多人联机在线竞技手机游戏,这款游戏一上线便引起狂潮,狂热的粉丝们说,说这意味着虚拟现实的时代到来,这是互联网的新纪元!
银幕上,最红、最火的男女明星们都在玩着这款游戏,他们用拙劣的演技做着夸张的表情来表示自己对这款游戏的热爱。
这款游戏的研发公司CEO也现身发表感谢,他像所有技术宅男一样,留寸板头,穿着灰色衬衣,黑色长裤,站在聚光灯下讲述了自己的游戏理念,最后,他特别感谢了在他们最困难的时期,博远丰投给了他们最大的支持。
十层楼高的银幕上突然出现了俞明川的侧脸。俞明川微微抬着头,他的五官很深刻,尤其在光影分明处,那被刀刃打磨过的高耸的眉骨下是一双同样有棱有角的眼睛,那双狭长的眼睛冷峻地凝望向远方。
“我当时想,算了,”这位年轻的CEO表达他们整个团队对俞明川表达感谢:“可能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市场真的还没有准备好,我先回去吧,回去种几年土豆,攒够钱了,再出来。我想,那时候市场应该真的准备好了吧。”
场下大家哄堂大笑。
“这时,是俞总亲自找上了我。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接到诈骗电话了,”他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模仿者俞明川独特地冷淡的语调——“喂,我是俞明川,我给你五千万,这个项目你做不做?”场下的笑声更欢了。
我是叉叉叉,我给你五千万,已经成了当下最火的流行语。
偶尔扫到俞明川的镜头吸引了几位女孩驻足观看,“哇,那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吗?这长得也太帅了吧。”
“不像诶,他好年轻,气质也很好。”
“不是说那些老板都长得肥头大耳的吗?”
“是的,看起来很精明,年轻有为的样子……”年轻女孩叽叽喳喳评论着,眼睛一瞬不离屏幕上俞明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