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一共在国内待了三天。最后一天夜里,杜凤给她收拾行李,她乖巧地将长裙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递给杜凤,说:“爸、妈,我可能还需要一笔钱……”
杜凤一阵安静,然后缓缓抬起头——“还需要一笔钱?”
为什么还需要钱?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七年学制结束,现在正是外出实习,找一份体面工作的时候,为什么还需要钱呢?
杜凤心中古怪,但马上善意地安慰:“是不是因为马上要准备面试了,所以需要购置几身衣服?”
她叹了口气,说:“这倒是应该的,出去面试,大家第一眼就是看你的外表,穿得体些总归是错不了,我们虽然是普通的人家,但是这个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程然有些尴尬,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不是的……妈。”
杜凤的心一点点冷却了下来,她垂下目光,也垂下了拾掇衣物的那双干枯的手。
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她大概早已隐隐猜到这样的结果。
可能是某一次提前去补习班,在后门的小窗户里,看见程然正将头埋在书脊背后偷偷看课外书;可能是班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通电话,惋惜程然心思不在学习上,成绩一落千丈;还可能是某次在楼过道里碰见了和程然一般大的不良少年染着黄毛,敞着校服,吊儿郎当地和她擦肩而过。
她察觉了程然众多的蛛丝马迹,其实她并没有她所期望的那般争气。
她并不努力,很闲散,爱在打扮上花费许多的钱和时间。
可她又总会说一些她喜欢听的话,诸如——妈,我一定会努力的,不然不就辜负您的心意了吗?妈,您多爱我呀,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这些话杜凤无法分别真假,因为它们太熨帖了。
这个家里,程国强是撒手掌柜,不闻不问,一张笨嘴里吐不出象牙;程蒙又太尖牙尖爪,平常闷不吭声,一张嘴便要咬人。
她整日忙进忙出,陀螺一样不堪疲惫地推着这个家往前走,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图什么?
杜凤缓缓在桌边坐下,手撑在桌角上,就像当年得知程然的成绩不可能拿到奖学金那样平静。
她问程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需要钱?”
程然撇过眼去,即便她没有良心,她也无法看着杜凤的脸说她即将要说的那番混账话。
杜凤真的比她记忆里老了太多,头头发稀疏了,也苍白了,整个人像是扎了针的气球,平瘪的像一张皮。
这让她感到恐惧,是她像幼儿吸奶一样,吸走了杜凤的血肉吗?
“我有几门课没考好,”程然避重就轻地找着借口:“那几门考试最后的题目太难了。而且这些老师真势力,看见是中国人答的题,就给低分,我有好几个同学也是这样挂科了。
杜凤没言语,程然便接着说:“现在的情况是,挂科一门要重修一门的学分,一个学分大概是300美金,我一学期大概要重修大概60个学分,就是18000美金,折算成人民币也不算多,大概12万的样子,一年就是24万,再加上些食宿,我省着些花,差不多就是30万……这钱也不多,爸爸现在都是大老板啦!就当是拿买车的钱给我投资。”
“我天!”程国强忍不住抱怨道:“这么多钱?”
程然说:“国外就是这个消费水平,我也没办法。”
她知道家里的“财务大权”被杜凤抓在手里,没同程国强多做解释,而是凑到了杜凤跟前,脸颊靠在杜凤的肩上,孩子一样撒娇道:“妈,虽然这钱是多了些,但是您想啊,如果我读下来了,毕业了,找到工作了,赚钱了,我拿的可就是美金了,对不对?到时候我一定会孝顺你们,带你们去国外玩儿,给你们买一身名牌。”
“行了,”杜凤无奈地将程然推了推,说:“我不指望你带我跟你爸去国外玩儿,也不指望你给我跟你爸买一身名牌,我只指望你下回能帮你爸和我把出国签证办了。”
“好的嘛,”程然立刻说:“我一过去就准备申请材料,姐也在家里吧,到时候让她帮忙填一下表格,很简单的……”
杜凤站起身,她瞥了程国强一眼,道:“你跟我一起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