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万降虽同父亲深居简出,但对五大陆所有门派却又了如指掌,每日星罗斋的星光信笺都会被萧万降读个两三遍,从那些简短的文字讯息和图像中,发现属于情报背后的隐秘信号。
但星罗斋虽然网络天下消息,收取每月一块儿上品灵石来发送五大洲各地信息,但很多时候门派内部的消息是绝不可能传出,这也是为什么萧万降这等精明剔透的万事通居然不知道顾宗主拥有一只‘风雷梦舟’。
“原来是他!”萧万降今岁十六,自出生起便总听旁人说金州大陆上最强门派乃镜山门,为此他还特意了解过如今的镜山门到底有多强大,答案是光凭镜山门掌门天枢老者一人之修为便可翻手之间摧毁一个中小门派,镜山门财力雄厚,资源广阔,坐拥一条紫金灵脉,贯穿整个山门,仅仅这一条紫金灵脉便是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挤破脑袋都想要进去的原因。
“正是。”萧坊主叹了口气,拿着宝盒进入屋内,把宝盒放在供奉的灵台之上后,转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坐在主位上,对侧立一旁的独子继续道,“此人非同一般,为父曾同这位顾宗主有过一面之缘,远观上去,不用靠近,便能看出此人道心坚定,日后必定乃金州大陆的飞升第一人!或许不只是金州,五大洲的飞升第一人也应当非他莫属。”
“可是那位顾宗主不是被赶出镜山门了吗?听说他与凡人私通,害死了凡人女子,生下的孩子也是个毫无灵根的天罚之子,为此镜山门掌门亲自鞭挞数十,逐出山去了。”
“吾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坊主苦笑了一下,“以镜山门那样严苛的门规,首席真传弟子居然害死了凡人,这只是逐出山去实在太轻,记得他们山门曾有过外门弟子擅闯境地被剥除灵根,废除法力,贬为凡人的例子,如此看来,是否能察觉出镜山掌门对自己那位真传弟子的偏袒?”
萧万降沉默片刻,忽地声音清冽道:“父亲,方才我看那只法宝飞去的方向正是镜山门。”
萧坊主点头,浑浊的眼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一只与常人无异,另一只却起满了深红色的水泡,每一个水泡堆积在一起,最大能有拳头那么大,最小犹如指甲盖大小,水泡爆掉之后便流出黄褐色的脓水,经年累月便会成为他脸上那种犹如烧伤之后的纹路,磕磕巴巴,恶心至极。
萧坊主眸色冷意横生,似乎决定了什么,便深呼了一口气,对萧万降道:“如今我已出不了门,既然今次卦象指向顾凌霄,那么便由你代为父前去探查,我们凤凰坊上古大族,凋零至此,已然没有退路,此去,望儿寻得真冢,从此修行之路,大道无阻!”
萧万降听出父亲话中决绝之意,心中一凛,却是不跪下受命,反而笑了一下,说:“父亲看着儿子得胜归来便是,到时候再领个道侣回来,为咱们凤凰坊添丁。”
“你这臭小子。”萧坊主也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了,儿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接近元婴期的修士啊,总得有个由头。”萧万降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若是要等镜山门半年后的十年一次选拔弟子大会,那也太久了,需得早早接触才是。对了,顾宗主前几日广邀道友去望虚城参加他那位爱子的十六岁生辰宴,不如我就混迹其中,先与他那宝贝疙瘩相处好了,再探龙冢虚实。”
“如此甚妥。”
“不过我听说顾宗主的那个宝贝疙瘩仿佛从未见过外人,虽说病都治好了,但性格恐怕娇纵难缠,是个女孩那我还能忍一忍,倘若一个堂堂男子还那样娇生惯养,一副女儿家作态,父亲,我怕我会想打他一顿。”萧万降愁眉苦脸,听其口气,竟是当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萧坊主抚着胡须大笑,说:“让你失望了,顾宗主的宝贝疙瘩是个儿子。”
“哎,难煞我也。”
“小小年纪,哪里这么多挑剔的毛病?那娇儿被养在深闺十六年,如今刚被放出来,心如稚子,正好方便你结交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哎,儿子我自己看着办吧,若实在难缠不合我的脾气,我□□一番,也算是帮那顾宗主教儿子罢。”
萧坊主一巴掌拍在萧万降的脑袋上,一面呵斥一面又忍俊不禁,说:“你这些话,休要被旁人听见,若是恰巧落入了顾宗主的耳朵里,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咯。”
萧万降这回才正色,噗通一下跪在萧坊主的跟前,深深的鞠躬叩拜,额头都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充满少年豪气:“请父亲放心,儿子晓得,儿子总觉着这次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那顾宗主哪怕未找到龙冢,也定是龙冢的有缘人,儿子一定会将凤凰坊发扬光大、重振旗鼓,到时候儿子的子子孙孙定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把那镜山门也给比下去!”
萧坊主听见前面的那些还满眼湿润,深感后继有人,谁知道后来那句‘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子子孙孙’却一口气让萧坊主没喘上来,无奈道:“修道之人,不重□□、不重子嗣、有则有,无则不强求,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别把牛皮吹破了……再者当年你曾曾祖能有五百子嗣,那是他凤凰血脉浓厚,一胎以百计,且全部存活,当年啊……我们凤凰一族也是辉煌过的。”
萧坊主声音趋于落寞,黑色瞳孔里散落的丝丝金纹流动游走,仿佛让他回到了儿时,看见了当初五洲大比之时,凤凰坊出人有十,前去呐喊助威之人数以千计,皆是放在整个修仙界都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
是日,还是垂髫小童的萧坊主听得一击长鸣声起,百鸟来朝,随后族人接连踏地飞起,踩鸟背前去赴会,乌压压一片鸟云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巍巍壮观。
眼见父亲沉入回忆,萧万降不敢打搅,复出大堂,抬头望向那只‘风雷梦舟’前往的方向,一面目光悠远,一面心中又有些没底,想着也不知道那个顾宗主的娇子喜欢什么,他去参加人家的生辰宴,送的礼物得出众才好,可顾宗主那样的大能,什么天才地宝会没有?想来也只能出奇制胜了。
这厢有人还未见面,便已惦记顾北芽的欢心,那边顾北芽本人却是在‘风雷梦舟’上如常度过了两日,比想象中早了一天抵达镜山门。
顾宗主因为是被逐出山门的弟子,又是因为私事上山求助,本不欲大肆宣扬,谁知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因为有人识得他的灵气波动,所以一传十十传百的纷纷前来守在镜山门主峰泰宇殿前的空地上迎接。
顾凌霄还是首席弟子时便威望惊人,不过被抱在顾凌霄臂弯上坐着的顾北芽无缘了解,今日听见无数或年轻或苍老或活泼或悲伤的声音唤爹爹‘凌霄师兄’,顾北芽只觉得四面八方都迎来陌生又不会令人感到难受的视线,他即使无法了解这些人对爹爹的感情,却不想因自己给爹爹蒙羞,他有些懊恼今日居然任由爹爹摆弄穿得花枝招展乱七八糟,肯定瞧起来很像个飞扬跋扈之人,于是表情绷得很冷,只耳尖绯红一片。
顾凌霄长身玉立,和臂弯上穿戴满了法宝却一丝一毫也不显庸俗,反而华美绮丽的少年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有相熟的真传弟子出列,热泪盈眶却又恪守礼仪,先是给顾凌霄行了个礼,随后说道:“凌霄师兄,掌门是否愿意让你回来了?”
“凌霄师兄,我听二长老说你只要认个错,掌门定是不会罚你的!”
“凌霄师兄,这就是师侄吗?可大好了?”
“凌霄师兄……”
出列的真传弟子都是顾凌霄曾经关系不错的师弟,可是今日他来此却并非是叙旧,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他很抱歉的鞠了鞠躬,说:“恕顾某不能久留,此番上山,乃有事相求,若是求得,我便回来再同师弟们叙旧。”
顾凌霄素来寡言少语,说话一板一眼,没甚感情,但即便如此,却还是因为其强大的力量与几次力挽狂澜的秘境试炼,获得了应有的崇拜信赖。
从前的顾凌霄活在这鲜花一样簇簇繁华的仰慕里,并不感到如何,但此刻顾凌霄却能感受到怀里的少年手心出了汗,背挺得笔直,待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穿过泰宇殿直奔掌门寝殿的时候,顾宗主才声音含着浅淡笑意,询问说:“怎么?芽儿方才很紧张?”
精美的像画中仙的少年矜持的点了点头,好一会儿,丰软的唇上下启合,舌尖轻巧的弹动,说:“爹爹真厉害。”
顾凌霄在少年的赞美里头一回感到能称之为自豪的情感,但却不露声色,平淡道:“一般厉害。”
一般厉害的顾宗主将顾北芽抱到殿内,却得知只能一个人进入其中,需得将顾北芽留在外面。
顾宗主面露不悦,眸色寒意乍现:“本就是为了芽儿的事而来,怎么芽儿不能进?”
拦人的弟子身着内门弟子服饰,毕恭毕敬,面上为难:“实在是掌门吩咐,不得不从,但掌门也说了,可让小师叔到偏殿稍事休息,等准备好了,再进去。”
顾凌霄从这句话中敏锐的捕捉到几个关键的词,顿时明白了什么,想必兹事体大,掌门需要和他商量,于是顾凌霄当真先把顾北芽放到偏殿的廊下坐着,不让人上镜山门的灵茶仙品点心,而是长袖一挥,自带人间食物,瞬间摆在顾北芽右侧的小几上。
顾宗主摸了摸顾北芽的发顶,道:“芽儿面前是一片灵花,身后是可以躺下去休息的垫子,旁边有茶有点心,若有什么需要,叫这位小师兄来帮忙便是。”
一旁被喊做‘小师兄’的冯斑面红耳赤的连忙摆手,说:“叫我师侄或师弟便可,师兄是万万当不起的。”冯斑年有二十,但资质尚浅,乃十年前入的内门,刚刚筑基,是顾凌霄徒弟的徒弟那一辈。
顾宗主没闲心扯这种称呼问题耽误时间,看见少年十分懂事的点了点头,又检查了一番少年身上所有挂件法宝,确认无误后方才起身瞬间消失,留下顾北芽一人坐在花团锦簇的极致美景中,当个听花人。
听花人什么都看不见,却不妨碍成为美景的中心,令整个小花园都蓬荜生辉,仿佛朝开暮死也毫不足惜。
冯斑从前觉得青来峰上的玉痕师姐容貌最是惊人,可今日却见着了山外之山,人外之人。正是不知道如何同这位小师叔交流呢,不远处的山峰上却突然发生暴动,冯斑当即看向那边,却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色身影从那道山峰直直撞过来!
主峰的禁制都突然被撞出一个大窟窿!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砸烂了掌门小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一浑身是血的少年刚好扑到顾北芽的身上,把顾北芽往后压去,双手‘砰砰’两声砸在顾北芽头两侧,双腿分开跨在顾北芽身上!
顾北芽大惊之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瞬间睁开了那双骇人的眼睛,又迅速闭上,双手抗拒的推在对方肩上,却不知自己这一推,手掌挨到人家的肩头的瞬间,两道金色的火焰便缠绕少年开始燃烧!
少年惨叫一声,喷出血点,落了顾北芽一头一脸,顾北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身上的人挣扎着离开了,刚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便听到冯斑怒斥道:“柳沉冤,你都干了什么?!一个外门打扫弟子,害死了掌门最爱的蹄血狮,砸烂了掌门的灵草灵花,惊扰欺压了小顾师叔,你该当何罪?!”
已经半死不活的柳沉冤血人一般躺在地面抽搐,无法说话,倒是顾北芽声音带着一点惊讶,念道:“柳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