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星辰了解苏沫沫,她知道以对方的个性这件事八成是要管到底了。有时候朗星辰多么希望苏沫沫可以活的现实一点儿,冷血一点。
可若真的是这样,她就不是苏沫沫而是朗星辰了,不是么?
朗星辰笑了笑,无躯壳的魂体随风飘荡,记忆也飘的很远很远……
在将近二十年前,朗星辰四岁,是山阳市孤儿院中的一员。
那时的她几乎每天都被孤儿院里其他的小朋友欺负,趁着院长和志愿者们不注意的时候,朗星辰经常被比她大的孩子们堵到偏僻的角落,他们推搡她,用手拍她的头,若是朗星辰不小心没有站稳摔倒了,还会被那些孩子中某些胆子大的拽着头发拖出很远。
那个时候朗星辰被所有小朋友孤立,日子过得昏暗无光,每天都生活的战战兢兢,她努力地想保护自己,却因对方人多势众而无力反抗。
好长一段时间,朗星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为什么所有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她。
直到年龄稍长,再回忆起这段时光的时候,她才想明白……而这个原因多少令人唏嘘。
在整个孤儿院里,她是里面唯一健康的孩子。
其余的孩子都是因为身体或者心智上存在病痛或者残缺才被父母遗弃,比如唇腭裂,某种先天性疾病,等等。
唯有朗星辰的身体健康,聪明又漂亮,最讨志愿者们的喜欢。
可年幼的朗星辰并不明白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源于那些孩子们的嫉妒,长期遭受霸凌使朗星辰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她戒备身边所有的人,甚至会突然攻击出于善意对她表示喜爱的志愿者,慢慢的孤儿院的志愿者也都不再喜欢她了。
直到有一天……
朗星辰记得那天的天色很差,明明是中午天空却灰蒙蒙的,厚厚的积雨云遮住了阳光,一副暴雨欲来的模样。
孤儿院的院子里空空荡荡,所有的小朋友都回室内去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朗星辰才有资格享受到孤儿院里唯一的秋千。
朗星辰荡着秋千,“吱嘎吱嘎”的声音有规律地回荡着,秋千旁边出现了一个与朗星辰同龄的小女孩,梳着牛角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灵动潋滟,身上穿着一套米黄色的连衣裙,胸口还有漂亮的蝴蝶结,脚上蹬着一双红色的小皮鞋。
朗星辰注意到了女孩的存在,看到女孩的连衣裙时,眼中划过了一丝羡慕。
那时的朗星辰,从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服,更别说是裙子。
孤儿院里的女孩众多,即便有好心人捐赠了裙子,院长也会让那些身体不好的孩子先挑选,到了朗星辰这里多半是一些男孩子的旧衣服,或者是淘汰下来的校服。
那天,朗星辰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的小学校服,衣服有些偏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那个小女孩站在秋千旁边对朗星辰甜甜地笑了笑,说道:“可以给我玩儿一会吗?”
不远处的栏杆外面,站着一对夫妇正笑吟吟地看向这边,朗星辰的年纪虽小,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早已修炼的如火纯情,她知道那两人是这小女孩的父母,思索再三朗星辰停了下来,默默地将秋千让给了小女孩。
“谢谢。”小女孩真诚地谢过,才登上了秋千,这倒是出乎朗星辰的预料了。
一直以来,她的任何东西被抢,被霸占,都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两个字。
小女孩在秋千上扭了扭,似乎掌握不到要领,漂亮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急切,朗星辰的身体率先行动,走到秋千后面轻轻地推了一把。
小女孩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朗星辰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五分钟后,小女孩将秋千还给了朗星辰,并学着朗星辰的样子绕到秋千后面为朗星辰推秋千。
这让朗星辰受宠若惊,可惜好景不长一声闷雷划过天际,栏杆外的那对夫妇叫了一声,小女孩便跑开了。
朗星辰目送小女孩跑到她父母身边,小女孩突然转过头朝自己挥了挥手。
“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儿!”
“……好!”朗星辰也使劲儿地挥起了手臂,大声喊道。
朗星辰目送一家三口走远,却并没有回屋,而是回到秋千上又荡了一会儿,直到天空中落下豆大的雨点儿她才跑进了屋。
毕竟,下次有资格荡秋千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
其实朗星辰并没有对小女孩的话报太大的希望,这些年里她听过太多的承诺,大多都落空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小女孩真的出现了,今天陪她来的只有她的父亲,依旧站在栏杆外面,远远地看着。
小女孩带来了一套全新的橡皮泥,还有一个漂亮的本子,见到朗星辰后先将本子递了上来:“送给你!”
“这是什么?”
“我爸爸说,这叫日记本,他给我买了两个,我们俩一人一个。”
“什么是日记?”
“就是,你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写在里面的本子。我昨天第一次记日记,把我们荡秋千的事情写在里面了,你要是有不会的字就用拼音代替。”
女孩还打开日记本,煞有介事地指了指空白的一页,说:“在这里,写上年月日,天气和心情。下面写内容。”
朗星辰默默地接过日记本,脸颊却有些发烫,她只会写几个非常简单的字,而且不会用拼音。
不过朗星辰并没有拒绝女孩的好意,还说了谢谢。
也许是有女孩父亲坐镇的原因,那天没有其他的小朋友来打扰她们,朗星辰也和女孩交换了名字,女孩的名字叫苏沫沫。
“我叫朗星辰,院长说捡到我的那天晚上天上有很多星星,星辰两个字取自:‘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句诗,是当时朗星辰知道的唯一一句诗,或许是小小地自尊心作祟,她念的很大声。
苏沫沫水汪汪的眼眸里亮晶晶的,拍了拍手夸赞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是吧?”朗星辰扬了扬下巴,笑眼弯弯,心里头更是甜滋滋的。
……
当天与苏沫沫分开后,朗星辰将日记本藏在衣服里,风一般地回到房间,把日记本藏在了枕头底下。
又到活动室拿了彩笔,回来趴在床上,翻开日记本按照苏沫沫的提示写下了时间,天气,心情。
朗星辰趴在床上,咬着彩笔末端,思考了良久,在日记上写道:今天开心。
朗星辰攥着彩笔,看着孤零零的几个字小脸憋得发红,却再也写不下去了,即便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腹中文墨无法支撑她的表达。
那一刻,朗星辰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至少可以做到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苏沫沫无意的善举在朗星辰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一路支撑着朗星辰的求学之旅,无论之后的境遇多困难,无论现实多残酷,她从未放弃。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朗星辰拒绝了院长让她读中专学一门手艺,早点工作的提议。靠着苏家的资助读完了高中,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成年后便拒绝了苏家后续的资助,靠着身兼数职读完了大学。
是苏沫沫让朗星辰了解了无知的可怕,是苏沫沫改变了她的人生,朗星辰是孤儿院里唯一的大学生,法学专业,成绩优异。
……
至于那本日记本……
即便朗星辰小心翼翼地藏着,还是被其他的小朋友给抢了,朗星辰连反抗都不敢,只能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哭。
苏沫沫坐在她身边,听说日记本被抢后,当即拉起朗星辰走向人群,问道:“是谁抢的?”
那是一个八岁的男孩,患有唇腭裂,乍一看有些吓人,苏沫沫显然也被吓到了,但如瓷娃娃般小小的她,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苏沫沫将朗星辰护在身后,大声地质问那个男孩,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害不害臊。
……
日记本最终没能要回来,苏沫沫还因此被推倒,摔了一跤。
苏沫沫和朗星辰坐在台阶上,朗星辰哭的梨花带雨,捧着苏沫沫蹭破的手不知所措,朗星辰很害怕苏沫沫的父母以后都不会让苏沫沫和自己玩儿了。
苏沫沫却没有哭,反而用干净的手背帮朗星辰擦眼泪,那天苏沫沫说的话,朗星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苏沫沫说:“我爸爸告诉我,如果被其他小朋友欺负要大声反抗,特别是女孩子更要学会保护自己。”顿了顿苏沫沫继续说道:“我以后天天都来找你玩,他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
朗星辰从记忆中回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现在想想,其实那天苏沫沫也很害怕,和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苏沫沫的眼眶都是红的,或许是她见自己哭的伤心,才强忍着不哭,忍着手上的疼痛反过来安慰自己。
年少的那份承诺,苏沫沫真的做到了,从那之后朗星辰有了许多属于她的东西,都来自苏家父母的赠予。
在苏沫沫的要求下,苏家甚至一度办完了领养手续,不过后来苏母被查出怀有二胎不再具备领养资格,此事只能作罢。
但苏家对朗星辰的资助却一直没有停过……
关于她们之间的种种,苏沫沫“忘”了,朗星辰还记得,她虽然死了,却割舍不下。
朗星辰抬起头,看着满天星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是自己强人所难了,张某的这件案子,苏沫沫要是能做到置之不理,那就不是苏沫沫了……
这会儿,朗星辰也不知该欣慰苏沫沫身上的优良品质自小保持到现在,还是该感叹她不知社会和人心的险恶了。
张某的话始终是压在朗星辰心上的一颗大石头,她不知道这件事是苏沫沫命中注定的经历,还是因为自己强行回到阳间给苏沫沫引来的一场无妄之灾,如果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朗星辰很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西臧密宗大师的传人苏四方,那个和善却俨然洞悉一切的和尚。
如果不是未卜先知,她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呢?
朗星辰抬手摸了摸鼻子,上次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今后都不会再打扰人家,可是没想到才过了这么几天自己就要二次登门了。
不过为了弄清楚心中的疑惑,朗星辰也只好硬着头皮再拜访一次了。
朗星辰寻着记忆朝山阳市城郊的欣欣家园飘去,鬼魂就似一阵清风,朗星辰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欣欣家园。
苏四方所在的那栋居民楼很好找,打开鬼眼寻找黑夜中金光闪耀的那一栋就是了。
朗星辰来到一处居民楼前,抬头一看整个四层被一道肃穆却温润的金光所包裹,不过她有游阳书傍身可以入得结界。
朗星辰飘到四层之外,穿墙而过……
这次她虽然找对了地方,却选错了方向进了苏四方家的隔壁,401号。
两处房子的格局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陈设略有不同。
朗星辰环顾一阵,唤道:“苏大师?您在吗?”
就在这时,朗星辰的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娇喝:“你是谁?!”
朗星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不过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飘在半空中的灵体状态。
那个女孩对朗星辰怒目而视,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飘到穆容大人家里来了!不要命了是不是啊!”
“穆容?”朗星辰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脑海中闪过了那个一身黑袍,面容冷峻的阴差来。
“没错,这里是穆容大人的家!”
朗星辰恍然大悟,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反应过来是自己走错了。
“抱歉,我走错门了。”
谁知那个女孩不依不饶,一个闪身挡在了朗星辰面前:“你说走错就走错……咦,不对啊!这间屋子外面有法墙,你是怎么进来的?”
朗星辰眯了眯眼,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我叫阿喵,是……”女孩挺了挺胸膛,继续说道:“我是穆容大人的……鬼契!这里就是我的家,你私闯民宅,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别想走!”
“鬼契”这个名词朗星辰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回道:“抱歉,我是来找苏大师的,只是路不熟走错了房间。”
“你是来找小方师傅的?”
“嗯,你也认识她?”
“她是穆容大人的朋友,不过你来的不巧,穆容大人,桑榆,大姐头还有小方师傅一起去九花山办事了,大概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这样啊,那我改天再来吧。”说完,朗星辰作势要离开。
阿喵却急了,追在朗星辰身后,问道:“别走啊,难得见到一个同类,你手机号多少,等小方师傅回来了我打给你啊?”
“……鬼魂也能有手机?”
阿喵翻了个白眼,掏出一部手机在朗星辰的眼前晃了晃,炫耀道:“怎么不能呢,我就有!你要是也想要一部,等穆容大人回来了我让她给你折一个。”
又是穆容,朗星辰对这个阴差的印象并不好,总觉得对方太不近人情,想了想还是问道:“这种手机能给活人打电话吗?”
“想什么呢?不可能!”
“这样啊,那就不用了,谢谢。”本来朗星辰想着如果可以给活人打电话,自己就多了一个与苏沫沫联系的方式,不能的话就算了。
阿喵继续劝道:“但是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啊!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朗星辰轻笑一声,离开了穆容的家。
……
朗星辰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苏沫沫的公寓,飘在公寓外发动透视眼看着里面的人。
苏沫沫正穿着睡裙坐在写字台前敷面膜,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开着,苏沫沫正全神贯注地浏览着什么。
朗星辰驱动透视眼,看向苏沫沫的电脑桌面,果然不出所料苏沫沫正在浏览陈年冤假错案抗诉的司法流程。
朗星辰收回目光,抱着胳膊漂浮在墙壁外,亦如往常一样,静默地守候着。
朗星辰是有“家”的,就是寄放在山阳市殡葬中心的骨灰盒,不过她不喜欢那里的冰冷,之前每次与苏沫沫“分开”,朗星辰其实都不曾走远,只是从苏沫沫的视线中消失了而已。
既然苏沫沫已经“忘”了她,朗星辰也不想无休止地出现在对方面前,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间,即便她们曾经无比亲密过。
……
次日,苏沫沫起床梳洗完毕,朗星辰准时出现在了苏沫沫家里。
“你来啦!”
“嗯,考虑的怎么样?”
苏沫沫对朗星辰笑了笑,说道:“先坐吧。”
“好。”
二人相对而坐,苏沫沫说道:“我知道你昨天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为张某的案子尽一份力。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
“真的啊!”苏沫沫惊喜地说道。
“嗯。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