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的一处厢房内,元春哽咽的叫出一声“老祖宗”,便欲跪下请安行礼,贾母忙颤巍巍的扶住,早也老泪纵横,祖孙二人相拥哭泣不止。
出了长乐宫后,贾母一路来到太后太妃所居长宁宫内,先在正殿外给太后请安,太后只推说身子不爽,并未接见。宫人便将贾母引至元春所居厢房处,元春今早朝食后才知贾母要来,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愣住,心中悲喜交加,缓过神来后忙拿出体己银子找膳房要了好点心好茶水来。
元春本是端庄持重,又兼在太后宫中侍奉几年,早就练就一身不动声色的本事,但是这一早她手中的丝帕却被揉的不成样子,见到贾母,一腔思念之情再也忍不住,滚滚热泪留个不住。
跟随元春入宫的丫鬟抱琴忙劝解道“小姐快别哭了,老太太好容易入宫一次,难道就这么哭过去了不成再者,入宫一路行来想必老太太也累得很了,不如快叫老太太歇歇罢。”
元春红着眼眶道“是我糊涂了。”忙拭泪搀扶着贾母坐下。贾母将元春拉至身边,细细打量。
四五年未见,元春身量又高了几分,看着清减了些,在家时原是面若银盆,如今下巴却有些尖了。着一身珊瑚色锦缎宫装,梳宫中最常见的垂挂髻,连发饰亦是中规中矩,不过一根金簪,几朵绢花罢了,只手上一枚玉镯,还是在家时的爱物。
贾母不由又落下泪来,搂着元春的肩膀,道“元春,是家里”只是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又欲说什么,只是恐宫中人多耳杂,满腔疼爱竟说不出一句,祖孙二人又相对无言落泪一会。
最后还是元春先擦了泪,笑道“早上知道祖母要来,一时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祖母的,祖母不如尝尝这玫瑰糕,是宫中膳房的秘方,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入口即化,香甜不腻呢。”
贾母依言吃了一口,元春又递上茶水,挑得两三件自己在宫中的趣事,又言宫中主子皆是待下和善云云,又问起家中父母宝玉,贾母也只说都好,又说些家中诸事。说起前年家中贾琏亲上做亲,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凤哥儿,现今凤哥儿帮着王夫人管事呢,到是样样都来得;又说起去岁冬日黛玉来京,和宝玉两个人处得倒好;又说起一些宝玉平日的笑话,倒是把哀伤之意冲淡了些。
若说长宁宫内,贾母元春祖孙二人颇有些愁云惨淡,长乐宫春晖殿中倒是一派春意融融。吃了点心喝了茶水,文皎又问起黛玉身上的衣裳料子,继而问起黛玉喜欢的衣料花样;又说起御花园中景致,引得黛玉说起贾府内有一院梅花,昨岁冬日赏了几回白雪红梅,甚是好看,扬州不曾下得这样大的雪;又谈论些黛玉的功课,绣的花样等。
黛玉虽说是个七岁女童,但心思敏感处不亚于一个成人,又因为女神的光环加成,所以文皎和黛玉说话时并不是如同哄孩子,而是将黛玉当做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交谈,同时又注意着只谈天,不越界,慢慢了解黛玉。
一个时辰下来,虽然察言观色是文皎多年的本事,却也不能说不累,但是看着黛玉越发真心的笑意,文皎又觉得一切都没有白费。
能面对面的和小女神聊天,小女神还对着你笑得那么好看,偷着乐吧,累点就累点,在现代要是能和刘亦菲在一起说话吃点心,你还嫌累要什么自行车
转眼已到饭时,文皎昨日便将今日的菜单子给了膳房,又加些赏钱令他们细细做来,半是京城口味,半是淮扬口味,十余道菜,什么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
想来贾母再怎么疼爱黛玉,也不会专门弄个扬州厨子给黛玉做饭吃。乡音尚且难改,口味更是如此了,所以文皎特意令膳房做的扬州特色,只为教黛玉吃得舒心,也解一解思乡之情。
苏皇后在宫中一向颇有威信,膳房大厨都使了些真手段,闻着便叫人腹中饥饿;又加上饭前便见文皎嘱咐给贾母送去六样菜品,黛玉担心贾母之意也去了大半,便安安心心享用了一餐家乡风味,不免心中更加亲近文皎几分了。
这厢黛玉美美的用了一餐午饭,那厢贾母和元春也用餐已毕。贾母毕竟年岁高了,胃口不如从前,更兼入宫劳累,见到元春一喜一悲,不过草草吃得几口便罢了,元春也并未多食,但还是劝着贾母用了几口。
草草饭毕,想到再过一时贾母便要归去,二人都有些沉默。贾母犹豫再三,见抱琴在门口立着,终于开口道“元春,你入宫也已经四年多了,往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元春听了此话,面上神情一下淡了下来,欲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垂眸道“祖母,禁宫大内,元春唯有好好服侍太后娘娘罢了,不敢有何打算。”
贾母落泪道“只是一直如此,终究不是办法,你心中若有什么打算,祖母再去求求太后娘娘。一直在这宫中蹉跎年华,好孩子,不是把你给耽误了吗。”
原来元春十六岁秋日时入宫,到得今日已整整四年半多了,元春只比文皎小一岁,已经二十一岁。本来元春选秀,贾母凭着当年贾代善的情分入宫去求了还是皇后娘娘的当今太后,将元春选入宫中做了女史,本是想叫皇后赐婚,也好指一门身份尊贵的婚事。
贾府自贾代善死后,竟无一人能支撑起门楣的,元春的婚事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了。大家女子虽说十七八岁出嫁的不少,疼爱女儿的都要多留女儿两年,只是婚事都是早早开始相看。元春的身份说高了是国公亲孙,但是其父贾政不过是个五品的员外郎罢了,有来打听相看的,贾府皆不中意,元春的婚事便不高不低的耽误了两年,到了十六岁还未定亲。
正巧那一年宫中要选秀,皇上年事已高,此次选秀不过是为了选些女官陪读等,选中着皆是些小官之女。贾府踱着皇上几位皇子中,正妃之位已全,尚余侧妃之位,四位异性王爷和皇家偏枝中也有未娶正妃的,加之元春着实是生得温柔娇俏,又兼才德俱全,贾府便起了攀龙附凤之心。
若是能求得佳婿,贾府的荣华岂不是又有了几分保障加之贾代善在皇上心中还确有些情分,贾母一求,元春便就此入宫。
本来事事顺利,谁知第二年春日义忠亲王坏了事,皇上生了一场大病,养到第二年春日才回复些元气,谁还有心思管元春这事又过得一年,皇上退位成了太上皇,皇后也成了皇太后,宫换新主,大家又适应一段时间。又是一年半过去,元春就蹉跎到如今了。
所以听贾母提起未来打算,元春难免心中有怨,家中父兄不争气,要她一个女儿以终身大事谋求家族荣耀也就罢了,自己从小被祖母爹娘如珠似宝的养大,为家里做些贡献也是应当。
只是谁知在宫中白白蹉跎了这些年,身份尴尬,既不是宫女,又不是主子,说是女官,又不是真的为了做女官来的宫中。宫中是非之事最多,又因开始她是服侍的那位主子,即便她是国公之女,也少不了被明嘲暗讽,深夜偷偷饮泣也不知几回,却无可奈何,只得真将自己当做侍奉女官,尽心服侍太后,办好差事,谨言慎行,不给家族抹黑,尽量与人为善,但也有不得不做些阴暗之事的时候。如此才算在宫中勉强有了立足之地。
想起宫中几年,元春又落下泪来,只想说已经耽误了这些年,不怕再耽误两年。只是对着愈发年迈的祖母,不忍再说什么叫祖母伤心,只道“孙女在宫中,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甚是慈爱,孙女很好。再说终身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孙女依命便是。”
贾母听了此言,想想如今天下已定,山河康泰,若是有机会,便舍了老脸再求求太后娘娘,便不提此事,又说些家常之事,元春也有意把此事岔过去。再过得一时,有宫女来报说时候到了,贾母和元春皆是不舍,但不敢误了宫中时辰,连忙去了。
长宁宫正殿内,太后闻得贾母已去,和身旁服侍的姑姑道“到底是宫里对不住她了,好好地姑娘,耽误了这么些年。”
姑姑笑道“娘娘说笑了,哪有天家对不住人家的再说那贾府当日只求叫贾姑娘入宫侍奉,旁的可一概没说,况且求的也不是娘娘您呀。”
太后看那姑姑一眼,姑姑不敢再言。太后才一笑道“说是这么说罢了,到底蹉跎了四五年,还是这么如花似玉的年纪。不过这元春倒还真是个知事的,平日里当差也算勤谨,我看着为人也可疼,怎么他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成器”说罢摇了摇头,道“男子不争气,倒叫女子来搏出身,我一向看不上这样的人,只是世上这样人不少。”
姑姑笑道“奴婢也觉得顺风路好走,为何游逆水河呢”
太后摇摇头,思量得一回,道“如今也算是腾出空来了,给她找个好女婿,也算她没白勤谨这些年。”
姑姑笑道“能得太后指婚,真是那贾元春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