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而又透明的灵魂,和身后忙碌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两边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开始,灶门炭十郎也误解了他的情况,以为他也是和自己一样,是在死了和之后突然被召唤到这个地方的。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墓碑上不太好吧看起来也不太舒服,要不要稍微换个地方休息”
那个少年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道“我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不是很正常,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灶门炭十郎和时透有一郎的第一次对话。
就很尴尬。
但也因此,他知道了面前这位少年鬼魂的名字,当然不是从对方的自我介绍,而是墓碑上刻了他的名字。
时透有一郎。
刚开始的时候,时透有一郎还会搭理他几句,但很快,似乎是失去了对灶门炭十郎的兴趣,他再度重归了坐在墓碑上发呆的模样。
灶门炭十郎没有办法,只能试探性地去和那些活人打招呼,那些自称是名为“鬼杀队”组织成员的剑客大人们。
灶门炭十郎听说过“鬼”的存在,知道它是以人类为食的恶兽,所以自一开始,他就对这些剑士抱有很大好感,甚至不愿意太过接近,深怕人类接触到鬼魂会出现什么身体上的问题。
然而仅仅半天之后,灶门炭十郎就知道,自己的担忧根本不值一提。
他可以随意地将自己的手指、胳膊、甚至全身穿过那些活着的人,但并没有话本里出现的那种“感到一丝寒意”的情况出现,那些人一无所觉,无比自然地做着活计。
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夜里可以入梦好吧,可能是能力不够。总之有这个意图的时透有一郎尝试多次没能成功,没这个意图的灶门炭十郎只在旁边看。
仿佛他们和活人身处的不是同一个世界,他根本无法对这些人造成任何一方面的影响,无论或好或坏。
在确认了鬼魂没有办法被活人感知,更没有办法和活人沟通之后,灶门炭十郎也尝试了一下看看能否离开这里,却发现他并没有办法离开以时透有一郎墓地的方圆十米的距离内。就好像被什么力量束缚了一样,在没有等到“指定的人”之前,他们无法离开这里。
时透有一郎似乎也是一样的情况。
所有的努力做了个遍,却一个有用的措施都没有。灶门炭十郎只能和时透有一郎一起,整天无聊地蹲着发呆。
当然,时透有一郎可以选择蹲在墓碑上或者坐在墓碑上,但灶门炭十郎却只能蹲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
灶门炭十郎有很多的孩子,也时长山下村里的人评价是父爱泛滥。他不忍心看时透无一郎就好像一潭死水的模样。
他觉得这样年纪的少年,即便是变成了鬼魂也不该这么丧气,灶门炭十郎一直在用尽各种办法逗他多说话,却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毕竟这里是埋葬了时透有一郎的墓地,他还很难从鬼的来袭、自己的死亡、弟弟的失踪这件事情上脱开身来。
对于时透有一郎来说,他除了弟弟之外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光是和弟弟相互扶持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足够花费掉他所有的精力了。
但鬼杀队的那位天音夫人却在做主给他建了这个坟墓之后,有时间还会过来给他上坟。
灶门炭十郎第一次见到这位只出现在剑士们口中,被剑士们的追随着的“天音夫人”,是在时透有一郎五七的那一天。
从头七到四七,一直都是鬼杀队的剑士们代劳,在时透有一郎的墓前摆上丰盛的饭菜作为供奉。有的时候也会烧一些东西,这是在给灵魂们送上之前没能来得及准备的东西,愿他们能够在渡过三途川的时候更加顺利。
很多人家会烧去纸钱,用以贿赂摆渡人,在渡江的时候得到更好的待遇。也有烧去纸人的奴仆,让逝者即便是在下面也不用受苦。
今天是五七,也就是时透有一郎死去的第三十五天。
产屋敷天音在两位剑士的陪同下来到了这里,就像是给自己的子侄上坟一样,给时透有一郎烧去了一些玩具。有玩偶,有木娃娃,有各种款式的面具,还有不倒翁,和不知为何带在保护天音小姐的那位鬼杀队队员身上的扑克牌。
每当一个玩具完全在火焰里化为灰烬,就会在墓碑上面掉落一个一模一样,只是会变得透明,好似灶门炭十郎他们一样状态的玩具。
灶门炭十郎好奇地捡起了一个,发现虽然没有温度,但触感和他曾经买给自己孩子的玩具分毫不差。
但应该说是玩具真正的被赠与的人,时透有一郎却对这些看都没看。即便因为家境贫寒,他从小就没有玩过这些玩具,即便他或许曾经真的憧憬过这些玩具,但现在在他眼前的,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直奔产屋敷天音面前,试图狠狠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拽起来
魂体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徒劳地穿过产屋敷天音的锁骨,拳头一次又一次从她的头顶穿过,时透有一郎绕着圈子对产屋敷天音谩骂,质问她把自己的弟弟弄跑到哪里了,质问都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却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得到任何的回应。
灶门炭十郎看不下去,把他拉了起来“已经足够了,你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的意”
原以为时透有一郎的脸上会是狰狞的愤怒,但实际上他有的,只是泪流满面的悲哀。
时透有一郎比灶门炭十郎更早的知道,灵魂不会对活人产生任何影响,但因为听产屋敷天音说过,她曾经是个巫女,侍奉过神灵,所以他确实抱有过一丝希望一丝会被对方察觉,然后把他的弟弟带回来,还给他。
这样渺小的希望。
但产屋敷天音并没有回应这份希望。在烧完玩具之后,她将饭菜从饭盒里拿出摆在墓前。
然后她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跪坐在地上,深深鞠躬之后开始说话。
“抱歉,按照规定,应该停灵七天后才下葬,但是这里并没有那样充足的条件,所以只能将你匆匆下葬。”
“时透无一郎,还活着。”
只一句话,时透有一郎瞪大了眼睛。就好像力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一样,他用力挣脱了灶门炭十郎的手,冲到了产屋敷天音的面前“你说的是真的”
产屋敷天音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按照原本想的内容继续说道“但是,他忘掉了所有的一切。”
时透有一郎僵在了原地。
就像是突然从地狱升到天堂,却又在还没碰见那泛着金光的大门时,再度被漆黑的锁链拖入地狱的最深一层。
“你说什么”
时透有一郎的声音在颤抖。
他宁愿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什么叫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他忘了自己的叮嘱了吗
忘了他们经历的苦难了吗
也忘了他了吗
时透有一郎说不出话,他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恳求,希望产屋敷天音不要在继续说下去了,不要在告诉他更加可怕的事情了
但这毫无作用。
产屋敷天音也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或许并不如时透有一郎的意,她甚至能够猜到,在这个相传鬼魂归家的日子里,假如时透有一郎真的在身边的话,一定连想要将自己杀死的心都有。
但她依旧觉得,这是时透有一郎应该知道的事情。
因为这是和时透无一郎有关的事情。
“在把他带回产屋敷家时,他身上的伤很严重,但在蝶屋的帮助下,现在已经几近恢复。”
“我询问了医生,应该是你死亡的事情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封闭了自己的心灵,连带着也封印了所有相关的记忆。医生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案例,说完全失忆成这样的情况十分少见,你应当是横穿了他的生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产屋敷天音略带感慨地说道。
但这样的夸奖却并没有打动时透有一郎,他似乎变得更加愤怒了,再一次尝试着对产屋敷天音指手画脚,还一边怒吼道“只能依靠我活着的家伙,离开我什么都不是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所以你快给我还回来啊”
此时的有一郎已经忘了自己临死前说的话,像平时一样诋毁时透无一郎,就好像这样一来,他的弟弟就真的只是他口中的模样,平庸、愚蠢,最终能够碌碌无为却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死。
“他现在的记性很好,但也很差。在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能够牢牢记住,但不感兴趣的事情转眼就忘。”
“所以都说了他很无能啊”
“但是他在剑道上,有着极强的天赋。”
“狗屁”
产屋敷天音突然停止了诉说。
她轻轻用手抚上石质的墓碑,一路向下,沿着时透有一郎名字上的每一笔每一划一路连下,最终停在了最后的点上。
“本来,我并没有打算要让他学习剑道。但是蝶屋里受伤的鬼杀队队员很多,也有不少人为了不落下锻炼,伤还没好就开始在蝶屋里进行训练。每天早上,院子里都会有人在那里练习挥剑时透有一郎应该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接触到了剑道。”
“只是看着他真的只是单纯的看着,便领悟到了呼吸法,用别具一格的剑术,击败了已经是鬼杀队正式成员的伤患。”
“不过是你在欺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时透有一郎猛地站了起来,用力发泄着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怒火。
他意识到有什么自己不想要看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什么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出现了,有什么他一直努力阻止,却像是必须要接受命运嘲讽一样的事情
“时透无一郎,于两天前,正式加入了鬼杀队。”
“他才不会啊”
“我的丈夫,鬼杀队的主公,产屋敷耀哉在时透无一郎击败正式队员后接见了他。耀哉遵从了你的意愿,只是希望他活着,但是为了找寻自己失去的记忆,时透无一郎主动提出要加入鬼杀队,然后变得更加强大。”
“那你们就不要听他的啊无能儿能做到什么他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医生说过,在失忆的情况下不能过多地刺激他。我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但在说完之前,他就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样抱住了头。我不确定你的墓和这里的场景会不会让他更加的痛楚,所以在他自己找回记忆之前,我无法将他带来看你,非常抱歉。”
“失忆了又怎么样,我只要他活着”
“那么,我下次还会再来的,希望在那个时候,我能带着已经恢复了记忆的时透无一郎过来祭拜你。”
“我只要他活着”
“不,是一定会有那个时候。我以鬼杀队的名义承诺。”
“我只要他活着啊”
时透有一郎哭泣着跪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产屋敷天音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她把饭菜留在原地,倒了一杯果饮,洒在时透无一郎的墓前。
然后她对着身后的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跟自己离开。
可产屋敷天音走了,时透有一郎却没有起身。
自父母相继死去之后,他和无一郎相依为命。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剑道上很有天赋,他很会砍柴,所有的切口都无比光滑,那是要有非常熟练的技巧和非常大的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是武士大人最佳继承人的天赋者。
但是那又怎么样
吃得好穿得暖又怎么样
把人头拴在腰带上的工作,在所有的工作里简直是最为下等的存在
父亲、母亲接连死去,他已经见识到了足够的亲人离去的痛苦。即便吃不饱穿不暖又怎么样,即便只能跌撞着长大又怎么样只要他再长高一点,他就能砍伐更多的柴。只要再过两年,他就能积攒下更多的钱财
他有那个决心和毅力,同时也拥有那样的能力,可以让他和无一郎过上更好的日子。
所以完全不需要无一郎自卖自身,只是为了那些破铜烂铁
钱没了可以挣,命没了,谁来赔他一个无一郎
所以在产屋敷天音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恶狠狠地把她赶了出去。
那些丑陋的贵族都是这样的,笑得比谁都好看,内心比谁都要更加恶毒
产屋敷天音来的越勤,他就越厌恶她,甚至开始对她泼水,只为了看她狼狈的样子。
但产屋敷天音一直没有生气,她从来都是平和的模样,甚至笼络了时透无一郎的心。
“或许产屋敷夫人真的是个好人呢我觉得她并没有恶意啊”
“狗屁能看中你这样无能的家伙,她肯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时透有一郎硬生生按下了时透无一郎的念头。
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弟弟从事任何危险的行业
但最终,危险还是降临了他们的家。
恶鬼来了。
那个存在于产屋敷天音口中的恶鬼。
鬼杀队的剿灭对象。
产屋敷天音之所以要来招揽时透一家的原因所在。
是啊,是产屋敷天音来了之后,恶鬼才来的吧
如果她没有来的话。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自己家的话
他看着产屋敷天音离去的背影,眼中凶恶地射出了名为仇恨的光芒
“啪”
然后被灶门炭十郎在脑门上贴了枚纸条。
“你做什么呢”时透有一郎恶狠狠地等着灶门炭十郎,看那凶恶的模样,那还有之前一星半点哭泣的颓废样子。
“啊,不,”灶门炭十郎收回手,“只是听说过符咒能够稍微安抚凶暴的亡灵,所以想让你稍微冷静一下”
“那也该贴的是符咒”时透有一郎一把揪下头顶的白纸条,“白纸有什么用”
灶门炭十郎迟疑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剩下的一沓白纸“至少,在原材料上是一样的”
时透有一郎算是对他的等价操作无语了,他都懒得说符咒的纸张是特制的,这种简直是常识性的知识。
看着产屋敷天音的背影已经在视线范围内消失,已经平静下来的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墓碑上坐好,没想到灶门炭十郎又一次跟了过来。
“做什么”时透有一郎眼睛都没抬,“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不用再把我当成恶灵给我贴符咒了吧”
“不,我只是想说,我似乎是接受了什么任务,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的。”灶门炭十郎说道。
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同时也不清楚情况,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时透有一郎这点,但现在,灶门炭十郎突然想说了。
时透有一郎抬起了头,他盯住了灶门炭十郎。
灶门炭十郎不顾他的眼神,继续说着“我在这里,似乎是为了要等什么人,一个特殊的人。”
“或许,能够看到我们,听懂我们,连接死亡和现世的人我是这么推断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时透有一郎试图移开视线反驳,但直觉告诉他,灶门炭十郎并没有说谎。
“或许呢多期待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灶门炭十郎笑了起来,“比起心怀绝望地被束缚在这里,不如多想点好事,不是吗”
“假如真的有那样一个存在,假如真的有人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到那个时候,或许你就可以拜托这个人,把你的话说给你的弟弟。”
“当然也可以拜托这个人照顾一下我们的家人听起来似乎有点得寸进尺,但在死亡之后也还能帮到活着的家人,这种事情即便是微弱的可能性,也依旧让人心生欢喜,对不对”
这一次,时透有一郎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或许吧。”
“所以在此之前”灶门炭十郎拿出了扑克牌,摊在了时透有一郎的面前,“要玩纸牌吗就算不是为了打发时间,稍微活动活动脑子也是好的。”
时透有一郎看着他的眼睛,许久。
最终,他一把抢过纸牌,打开,熟练地切起了牌。
“等着输吧,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时透兄弟超惨der
所以当初那只鬼到底是乱入的还是无惨派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