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孟从雪最后是自己出来的。
“……你还好吗?”
景仪一边打方向盘,一边从车后镜里看她。
女孩儿精致的眉目在暮光的晕染中,美得像是一幅画,她自己还浑然不觉的冲他眨了眨眼睛,景仪……景仪差点开错道。
什么色相红尘皆为枯骨,说这话的人先看看他老婆。
对着这张脸还能说是枯骨的都是神仙。
景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决心不去看她,“我是说孟从源,他没发疯吧?”
“他是发疯了。”
她很平静的说。
孟从雪没什么表情,她从后备箱里翻出了药瓶,摊在手心里。她微微蹙着眉头,好像不太高兴的把药片吞下去了。
结果就发现了景先生复杂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太苦了……”孟从雪幽幽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景仪:“……”
他从后视镜里看她的侧脸。
安静而平和,她好像真的没有被影响。
“孟从源答应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他会定期接受治疗,然后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拒绝了。”
“他好像挺伤心的。”
孟从雪捧着脸看着窗外,她的侧脸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层微妙的浅金色。景仪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那你不劝劝他?”
“我为什么要劝他?”孟从雪看着他。
景仪心想你不劝他更好,他巴不得小雪再也不和孟从源联系。
他们回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垂下去。
夕阳将人影拖得很长。
孟从雪盯着地上拖得很长的影子,她和景仪的影子是交叠着的,因此显得亲密无间。但实际上他走在她前面,他们甚至没有牵手。
她鼓着腮帮心想,景仪为什么不会主动一点牵她的手。
结果景仪做得比她想的还夸张。
他直接抱起她来了。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贴着他温热的肌理,闷闷地在笑,笑的肩膀都在颤。景仪愣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你哭了吗?”
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孟从源这样就是他咎由自取……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嫉妒他——有些时候,我真想再和孟从源打一架。但我依旧认为,你没必要为他这么难过……”
孟从雪笑得更开心了。
但她故意闷声闷气的说:“但是他哭了……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孟从源哭,这和见到你哭不一样,因为他从来没哭过的……”
景仪:“……”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咬牙切齿:“那是他在装可怜,你没必要信他。”
“你呢,你也是在装可怜吗?”她接着问。
景仪面无表情,实际上耳朵根都红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我觉得爱分很多种,有些是克制,有些是占有……但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永远会先去为她考虑,哪怕你有过想将她藏起来的不可见人的小心思。但你最终会屈服,屈服于她的意愿。”
“这是我理解的爱,但孟从源不一样。”
“打第一天认识他,他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克制,或许他爱你,但他并不会去考虑你的意愿,他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景仪冷笑:“所以世界会教他做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说的好复杂哦。”孟从雪细声细气的说,“但我只听出来了核心思想——【孟从源是个坏蛋我们不和他玩儿】。”
景仪:“……”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错。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去看孟从雪的脸。
这个小坏蛋仰起头来,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哪有一点哭过的痕迹。
景仪脸沉下来,但在他生气之前,孟从雪先一步搂住他的腰,她可怜兮兮的说:“我只想听你说真心话嘛。”
于是他又生不起气了。
他想把人放下来,但是孟从雪耍赖,她不肯下来。
不仅死死地抱住他,还会装可怜,“我腿疼,我走不动路了。”
景仪被她气笑了:“下来自己走。”
“我不。”孟从雪说:“我今天还不够可怜吗?你还这样对我。”
景仪:“……可怜的是你吗?”
明明是他,明知道孟从源对他老婆图谋不轨还只能在门外等着。
要不是孟从雪最后出来了,景仪觉得今天他和孟从源之间很有可能再有一个进医院。
“你知道我挺怕孟从源的……我是说真的。今天之前,我都不觉得自己有勇气能和他独处,也不觉得自己有勇气和妈妈独处。”
她说:“他们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非常的恐怖。”
景仪不知不觉心软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任由她耍赖的挂在自己身上。
“但是其实,和孟从源聊起来,我才发现他好像没有这么可怕了。”
“因为我发现,我不爱他了。”
“也许不能这么说,但我确实一直都在胆怯着,失去妈妈和孟从源,他们是我的亲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可直到今天,我发现,就算真的失去了,我好像也没有这么痛苦。”
她低声说:“不是那种活不下去的痛苦,而是那种怎么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的痛苦。虽然也很难受,但我发现,是可以忍受的。”
“甚至我和妈妈说再见的时候,我发现,她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她和我记忆中一点也不一样,妈妈的年纪大了,头上出现了白头发,她还是会固执地维护着自己无可比拟的尊严,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小时候那么可怕。”
所以她不仅拒绝了孟从源。
就连孟夫人说要她留下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听。
孟从雪走的时候,孟夫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或许她从未想过女儿会不听她的命令。
无论她怎么指责和斥令孟从雪,她都没有回头。
走出孟家的那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自由了。
浑身都轻飘飘的,如释重负。
那些令她恐惧、令她害怕的东西,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可笑。
她和妈妈说再见。
她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孟夫人的眼神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像看着一个怪物。
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她现在是那么的快乐。
孟从雪仰起头,她看着景仪,眸光比钻石还要闪耀:“……我自由了。”
她是在哭着的,但比笑起来的时候,还要动人。
孟从雪又重复了一遍。
她说:“我真的,自由了。”
孟从源沉默的握着那支被折下来的鸢尾。
他脑中不断回响着刚刚小雪的那句话,她说,她拿自己比作花,但她却并不真的是一枝花。他也无法折下她,将她带走。
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花枝,直到迸出的汁水染污了他的手指。
他真的觉得小雪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每次回头,小雪总在身后。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真的走了。
孟夫人气急败坏的找到他,质问他:“小雪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怎么会不听我的话?她原来是最听话的孩子!”
孟从源眼珠赤红的转过头来。
他面无表情,鲜血从指缝里一点一点的滑下来。
孟夫人吓了一跳,按住心口:“你再发什么神经?我这就打电话让医生过来。”
“不用了。”孟从源拒绝她。
他甚至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所以他活该弄丢了自己的小姑娘。
那个傻到,他说什么都会信的小姑娘,再也不会信他的话,也再不会看他一眼了。
明明他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却并不珍惜。
所以活该他不配拥有她。
孟夫人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有小雪,小雪都和你说了什么?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雪不会再回来了。”孟从源说。
他走上楼,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将东西潦草塞进行李箱里。
孟夫人跟在他身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叫人按住他的行李箱不准他走,但是佣人被孟从源冰冷的眼神吓退了。
孟从源拎起行李箱,直往楼下走。
孟夫人气急败坏:“你不要回来了!!”
孟从源突然停住脚步。
他看向了孟夫人,眼神平静,但却是毫无感情的。
孟夫人本来惊喜他停下了脚步,还以为他不走了,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看着她。孟夫人想发火,但是她在这样的眼神中无法发火,甚至没法理直气壮的指责他。
“我不会回来了。”孟从源说,他的心脏都有些抽搐:“小雪也不会回来了。”
孟夫人怔了怔,她有些慌张:“你胡说些什么?”
“姑姑。”
孟从源看着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