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希恩侧过头,他隐隐从那黑色的短发上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气息。
“可能是……三天前。”拥抱着他的人回答犹豫。
“松手。”希恩说,“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真的吗?”黑发青年表情有点尴尬,他连忙松开手,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清洗一下自己,然后睡觉休息。”希恩说,“明天早上你还有课,不是吗?”
“确实,我是应该回去了。”艾瑞克斯望了眼时间,“不过,希恩,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有课的?”
希恩微微愣了下,沉默片刻:“我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所有人的课表?”艾瑞克斯神情有点呆滞,“我们学院里至少有上千名学生,你怎么可能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你可以离开了。”希恩收回目光,忽然感觉耳边的声音格外吵闹。
“希恩,你是不是在不好意思啊。”艾瑞克斯摸了摸下巴,像是发现了什么蹊跷,“因为被我发现记得‘朋友的’课表。”
“我要休息了。”希恩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艾瑞克斯站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停下了脚步,“希恩,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对吗?”
过了会儿,背后传来轻轻的“嗯”声。
“我知道了。”他嘴角微微勾了下,轻声说,“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
“玛尔斯殿下……”
艾瑞克斯阖上门,抬头就看见了玛尔斯。玛尔斯穿着一件刺绣样式的黑色丝绸衬衫,头发梳理地井井有条,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他沉默地倚在墙边,似乎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殿下,我……”艾瑞克斯的喉头滚了滚,对方那天的警告犹在耳畔。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会这么巧的撞面。
他低下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玛尔斯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往他刚刚出来的房间去了。
艾瑞克斯扭过头望向玛尔斯的背影,什么争执都没有发生,对方就像默认了他的存在一样。
“殿下,您怎么回学校了?不是说要接待东洋来的使者吗?”希恩说。
“已经结束了。我又不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剩下出风头的场面还是留给其他人吧。”玛尔斯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而且我给你带了东西。这是东洋那边的食物,叫作米。”玛尔斯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只手心大的小碗,“他们会用东洋的茶冲泡米,配上一些鱼肉,味道十分别致。”
希恩接过细长的木勺,望着面前白色颗粒状的食物微微出神。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玛尔斯轻声问。
“不是。只是没有……见过。”希恩低下头,舀了一勺米粒放入嘴里,“很柔软的食物,很好吃。”
“我当时看见得时候,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玛尔斯声音有点得意。
“这种特供的餐食应该是东洋使者为皇室成员专门烹制的。”希恩放下木勺,望向玛尔斯的眼睛,“我现在吃得是属于您的那一份吗?”
玛尔斯愣了一下:“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这样不合礼仪,殿下。”希恩叹了口气说,“这是皇室才能享用的食物,我没有享用的资格,如果被人看见——”
“那又怎么样?”玛尔斯学着希恩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他们现在都已经当真了。”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微微皱眉。
“你是我情人的这件事。”玛尔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希恩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昏睡的时候,可能错过了什么事情。
玛尔斯支着下巴,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下午。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收到兰伯特传来的消息后,会在会议讨论的关键直接离席,然后直接闯进光明教廷,粗鲁地打断了赞格威尔主教神圣的布道会,当着一群教众的面将他们未来的圣子直接掳到了学院。
因为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已经彻底成为贵族们下午茶时刻的谈资了。
“不知道,应该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玛尔斯说,“谎话说多了,人人都当真了。”
“您也当真了吗?”希恩说。
玛尔斯神情微微僵住了,望向坐在床上的男人。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的情绪发生了极为跌宕的转变。“您也当真了吗?”这句话很有意思,搭配上不同的表情可以暗示截然不同的意思。玛尔斯想,如果希恩是微笑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有和他一样难抑的冲动,他可以主动点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希恩是愤怒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嫌恶更加亲密的关系,他也可以装出被冒犯的样子蒙混过关。然而,他忘记了,希恩就是希恩,这个男人鲜少流露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精密的零件,能轻而易举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那张完美的脸上不会在他面前出现雀跃,更不会出现恼怒。
他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就像午后花园里的橄榄木,知更鸟可以停在它的枝头鸣叫,常青藤可以攀附它的主干生长,孤独的少年也可以在它的沉荫下入眠。他们亲密无间,相依始终,却都无法等到橄榄木开口的那一天。
“有时候会。”玛尔斯直视着希恩的眼睛,想看清橄榄木真正的情绪。
然而他失败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已经习惯你无微不至的服侍了,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玛尔斯微微阖眼,神情有点颓废,“不要误解,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
“是的。”希恩轻声说,“我会用心扮演好这一小部分。”
“当然,这是你应该做的。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小事都做不到,我还留着你做什么?”玛尔斯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他的目光落到角落里蔫蔫的粉白花束上,“这束花是谁送的?”
“应该是艾瑞克斯。”希恩顿了顿说,“他来过这里。”
“粉白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希望,纯洁,”玛尔斯单手抓住那束花,“还有……深藏在心底的爱。他是在追求你?”
希恩摇摇头:“不,我想他分不清各种花卉背后的含义,他只是单纯的想买一束花捧着过来。”
“可他刚刚在这里抱了你。”玛尔斯低声说,“艾瑞克斯也不知道拥抱的含义吗?”
“殿下。您看见了?”希恩微微蹙眉。
“我不想多管闲事,希恩,这是你的私事,但我必须确认清楚一点。”玛尔斯松开手,任凭那束花坠落回不起眼的角落,“所谓合格的侍从,他的身心都应该完全属于他的主人,只有这样的忠诚才足以让主人将软肋展现给自己的侍从。”
“所以希恩,你是合格的侍从吗?”玛尔斯向床上的人走进,“我真的能放心让你看见我的软肋吗?”
“您希望我如何证明?”希恩沉默片刻,抬起头问。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玛尔斯俯视着希恩说,“应该如何让我对你满意。”
“我可以做到您说得任何的事。”希恩平静地说,“就如宣言里所说的那样,‘您的意志,即我长剑所指。’”
“这是谎话。”玛尔斯毫不客气地揭穿。
“如果您认为这是谎话,那您就应该亲自论证这一点。”希恩说。
玛尔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你是在向我宣战吗?”
“没有,殿下。”
“不,你是在向我提出挑战,你认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而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玛尔斯缓缓坐了下来,指尖交叉,脸色深沉,“很好,我会证明这一点,你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