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站台上手里提着箱子或是肩上背着包袱的其他人不同，伍一没有带行李，要轻松得多。只是这里人多，秩序又乱，她担心长安走丢，于是一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一边朝火车来的方向张望着。

夜幕降临了，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哐当哐当的车轮声由远及近，站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

车门离站台地面有点距离，伍一一只手抱起长安，另一只手抓着车门上的把手登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

手心里攥着的火车票已经有些皱了。与现代的车票不同，这张车票的尺寸要大一些，上面用黑色的油墨印着‘由俞城站至上海站’，‘二等车’，以及票价‘六元’。票上盖着钢印，最底下用针孔打印着乘车的日期。

买票的时候，伍一才知道，这个时候的火车车厢分四等。最好的当然是一等车厢，但价格也最贵，在这个时候相当于飞机的头等舱，不是一般人坐得起的。她想着一等车最贵，实在买不起。三、四等车虽然便宜，但是坐的人多，就会拥挤，而且也不安全。于是就咬咬牙，花六块大洋买了张二等车厢的票。

等坐在了二等车厢里，她才发现，周围的人要么穿着绸缎，要么穿着西装，她和长安穿着的粗布棉袄棉裤，在这二等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原来普通老百姓都是坐三、四等车厢，有钱买二等车票的，在这个年代至少也算是中产。

不过她又有些庆幸买了二等车厢的票。因为这时候的火车票没有座号，上车后如果找不到空座，就得站着。她刚才上车的时候看到远处三等车厢的门口，人们为了能抢到个位置坐，火车刚一停下，就乌泱泱的往上挤。

要是她一个人的话，倒没什么。可现在她身边还带着个小孩，要是挤不上车，或者上了车没有座位就糟了。毕竟这可不是高铁，个把小时就能到上海，而是要在上面度过漫长的两天三夜。

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像在现代坐火车时，铁道沿线晚上还能看到点点灯火，此刻的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对面的座位坐着个文静秀气的年轻女孩子，从上车后就一直拿着一本书看。背后坐着的几个人正聊着时事，已经从去年的‘东征’说到了最近的‘北伐’。左手边坐着的两个文人模样的人，在谈论着新文化阵营和鸳鸯蝴蝶派的分歧，两人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她自从来了这里后，就一直生活在消息闭塞的小地方，大多数时间都困在周家的后宅里。如今到了外面，听到这些原先只存在于历史上的事件，正发生在当下时，有种奇怪又微妙的感受。

火车轰隆隆行驶在夜色里，长安已经靠在伍一身上沉沉睡着了。在路上奔波了一天，伍一也累了。因为带着的大部分银钱都已经事先缝在了棉袄里，买完火车票后，身上只剩下了不多的零头，所以她也不怕被偷，于是怀里搂着长安，头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凑合着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被身边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吵醒了。等长安醒来后，她带着他去盥洗的地方拿清水洗脸漱口后，就去了餐车。

餐车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吃早饭了。伍一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个花瓶，里面插了两三朵假花。她点了两碗粥，还有三个青菜包子。火车上的饭菜，味道马马虎虎，不过在路上能吃口热乎的，也是不错了。

好在白天从车窗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一路上也不怎么无聊。沿途看到不少的农田，一些土坯的房子，以及光秃秃的林子，给人一种灰扑扑的破败印象。当然，途中也会经过一些大站停靠，每当靠近大站时，才会看到一些现代的西式建筑，以及站台上兜售香烟和小吃的小贩。

没有手机的旅途是漫长的，不像在现代坐火车的时候，玩玩手机游戏，刷刷微博看看朋友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一天的时候，伍一还兴致勃勃地看窗外的风景，可是到了第二天，就觉得有些无聊了。长安是小孩子，没有书看，也没有东西玩，于是就缠着伍一给他讲故事。伍一没有办法，只好讲了几个西游记的故事给他听。小男孩果然都喜欢西游记，没多久，长安就已经听得入迷了。等到听完故事后，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想象起孙悟空的样子来了。

伍一实在觉得无聊，于是就问对面的年轻女孩子借本书看。

“你要看书？”她似乎有些意外，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这里带的几本书，都是英文原版的。”

伍一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于是笑了笑：“没关系，英文书也可以。”

对方的表情惊讶极了，“你看得懂英文书？”

伍一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她和长安现在的穿着打扮，看着就不像是富裕人家出来的。这个年代读得起书的人不多，女性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的女性，别说是英文了，可能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可伍一是穿越过来的，她虽然不是英语专业的，但好歹也过了英语六级，连猜带蒙，勉强能看得懂个大概。

女孩借给她的是一本《雾都孤儿》。她原本不太喜欢看这些枯燥的名著，但也许实在是太无聊了，看着看着，她竟然觉得这本书还挺有意思的。

跟现代的火车不同，这个时候的火车一路上没有广播报站，因此，时不时有人向火车上的茶房打听，距离某地还有几个站。不过虽然没有报站，但是查票查得却很频繁，每到一个站，都有人来查票，提醒旅客注意下车。伍一要去的上海，是这趟列车的终点站。等到一本书从头到尾都看完了，火车也到站了。

“谢谢你。”她把书还给了对面的女孩。

“不客气。我叫蒋梦辽。”女孩说着，掏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拿钢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将那页纸撕下来递给伍一，“这是我的地址，以后可以来找我。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伍一。”

伍一带着长安出了火车站，面对着繁华的大上海，一时有些迷茫。她想了想，上了一辆黄包车，告诉车夫去附近找一间大一点的旅馆。

去旅馆的路上，伍一第一次见到了这时候的上海滩，心想难怪当时这里被称作是‘远东巴黎’。大街上随处可见西洋的建筑，甚至还有几十米高的楼房。一路上看到有银行，高级西餐厅，也有大戏院和舞厅。街边商店的橱窗里挂着当下最流行的衣裙，街上小汽车、电车来来往往，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黄包车在一间叫做‘大华旅社’的旅馆门前停了下来，伍一拉着长安的手下了车。她想着，今晚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明天再想办法找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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