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如今丁敏君正是对气味极其敏感的时候,稍微重一些的味道都能刺激地她呕吐不止,因此在去见她之前,杨逍先去浴房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了一番。
他走进去的时候,丁敏君正倚在软塌上,玩笑般口述着回信给李媚娘的内容,而已经能读写不少字了的沈岳则在书桌后正襟危坐,板着张小脸一笔一划地将义母想要跟李姨姨说的话写下来,遇到不会写的字就先暂时空着,跳过去写后面的内容。
丁敏君前两日收到了李媚娘报喜的书信,成婚一年多后,她终于也有了身孕。还记得当初她刚怀孕的时候去信给她,结果这小妮子回过来的书信中,竟然有一半篇幅在郁闷为何明明是她先成亲的,但却让她赶在先头有了孩子。现在好了,总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回信她自然是不会让沈岳一个字还没能认全的孩子代笔的,只不过是看着他跃跃欲试地想要为她分忧的模样,这才索性随了他的意,故意说些“吃好睡好”等简单的语句让他写下来,到时候便和她已经写好了的那封回信一起寄出去,毕竟也是孩子的一份孝心。
丁敏君耐心地等着沈岳落完笔,刚要接下去说下一句,却看到离开了好几日的杨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她连忙扶着后腰坐起身来,脸上不自觉地绽开了笑容,欣喜地问道:“你回来啦?”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急切。
杨逍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抽了两个软枕垫在她的身后,帮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前来问好的沈岳先出去找顾惜朝后,这才在软塌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微微皱了皱眉头,心疼地问道:“怎么又瘦了?还是什么都吃不下吗?”
丁敏君不想让他多担心,顾左右而言他道:“只是吃不下味道太重的,清淡点的还是可以的。”
杨逍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体贴地不再多问,只告诉她好消息:“胡先生说明天一早便能把药丸炼制出来,你吃了之后应当会好受许多。”
得知胡青牛要为她连夜炼药,她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却也知道这是他们的一番好意,她若多加推辞反而会辜负了他们,因此便没有说出口。
两人心意相通,杨逍自然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于是便说了些此次在惊神峰上的收获,听闻九阳真经现世和几乎要成精的白毛巨猿,她果然如同预料中的那样被转移了话题,满脸好奇地与他讨论起来。
说话间,她忽然发现他的右手似乎始终没有怎么抬起来过,不知怎的便有些在意,开口问道:“你的手……”
杨逍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破绽,看着她游刃有余地说道:“怎么了?”
然而丁敏君却没有被他糊弄过去,敛下神色不容反驳地对他道:“你伸出来给我看看。”还要直起身来抱着硕大的肚子探过去抓他的右手。
杨逍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只得按着她的意思把受伤的那只手递过去。
看着他被细布密密实实地包扎起来的右手,就算没法拆开来检查,也能猜出来必定伤得不轻。
她小心地将他的手托了起来,低喃道:“怎么受伤了?”没等他开口,又怔怔地自己接上了答案:“是为了我,对吗?”
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杨逍连忙解释道:“别看包成了这副样自,其实伤得并不重,你——”
啪嗒。
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划过,落在他的掌中,将他包扎伤口的细布泅湿了一小片。那仿佛隔着层层细布都能感受到的灼热温度,如同一记重锤一般,重重地击在他的心上。
他倏地站起身来,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叹息道:“好端端的哭什么呢,我的心都要被你哭乱了……”
丁敏君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嘴硬道:“我也不想的,是眼泪自己莫名其妙就流下来了……”顿了顿,无理取闹一般控诉道:“都怪你!”
杨逍无奈地笑了起来,胸膛轻轻振动,醇厚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纵容在她头顶上传来:“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如此好说歹说,才总算是让她止了眼泪。
……
第二天一大早,胡青牛便如同昨日说的那般送来了一盒五枚药丸。
“时间太紧,第一批我只能炼制出这么多,过两天再给你送来一批。你每日晨起用早膳之前先用水吞服一丸,接连服个十天应当就差不多了。”
简单地交代了她几句之后,他又匆匆地离开赶着去炼制第二批药丸了,丁敏君都没来得及跟他道声谢,想着昨天夜里到现在他们夫妻俩估计都还没进过食,连忙让僮仆取了些膳食为他们送过去。
天池金莲不愧是极为珍贵的圣药,才服了一丸,她的状况便好了许多,渐渐地也能多少吃点下去了。
如此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这几日丁敏君腹中的胎动越加频繁,按着胡青牛的诊断,预估她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前后几天了。
自从知道她的产期之后,杨逍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就连晚上也不再睡沉,每隔个一个时辰都要起身查看一番,以至于在羊水破裂的时候,竟比她自己还要早一步发现。
丁敏君被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然而不过片刻,腹中骤然加剧的疼痛立刻就让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是要生了!
“杨、杨逍——”
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还没等她伸出去,便已经被包进了一只宽厚的手掌中。握着她的手骨节分明,平日里向来稳若磐石,此时却竟然控制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我在这里!”他急切地回应道,告诉她:“我已经让人去叫胡青牛和王难姑了,他们马上就到,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丁敏君想要跟他说自己不害怕,但是腹中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剧烈疼痛已经快要耗尽了她的全部心神和精力,让她提不起多余的力气开口。
没过多久,胡青牛和王难姑脚步飞快地赶了过来,到了之后他们俩一个为她把脉,一个按着她的肚子检查胎位,杨逍坐在床头半抱着她的身子,受伤的那只手与她紧紧地相握,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大顿时崩了开来。
房间中渐渐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下身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疼得丁敏君眼前一阵阵发黑。
胡青牛见状起身转头离开了房内,没一会儿便叫一个侍女端了碗汤药进来。王难姑看到后立刻对杨逍说道:“快给她喂下去!”
杨逍当即照做。
苦涩的药液从喉间被灌入腹中,唤醒了丁敏君本已经有些涣散的神志,听着耳边一叠声的呼唤,她的身上忽然又有了力气,竭尽全力跟着王难姑的指示调整吐息。
身下已经疼得快要麻木。
床边的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伺候的侍女进进出出,脚下步伐飞快,一刻也不敢停歇。
直到天光破晓,丁敏君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咬着口中卷成团的布巾,运起最后积攒的力量,向下用力一沉——
只听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响起,她的身子连带着神志猛然一松,几乎立刻便阖上双眼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