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爱进门看着,打从进门起就看了,门口是两个红灯笼,没有花里胡哨的纹路,就写着秦记两个字儿,红底儿黑字儿的,然后旁边带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大大的酒字在上面,这是按照多少年的旧格式来的,简简单单的,知道的人都知道。
原本就是二荤铺子,祖上原本就是做大茶馆儿的,这样的跟一般的茶馆儿不一样,二荤铺子除了茶酒之外,还有肉炒菜,牛羊肉、鸡鸭不缺。
并不是简单的来一碗大肉面那样简单的,原先的茶馆儿,都是做大肉面的,里面面一大碗,肉多多的,喝茶喝的肚子空落落的,就叫伙计来一碗大肉面,再进化一点儿的,就是这样的二荤铺子了,一条龙的服务。
因为自己可以带菜买菜来吃,也有人在门口提着篮子叫卖的,因此这是一样儿。
还可以茶馆里面点菜,炒个菜吃,这又是一样儿。
所以就叫二荤铺子。
还是前清的称呼了,后来再到了小秦爷爷的时候,世道多变,也没有那么多花样儿了,就成了这小酒馆儿,营生呢,就只顾着卖酒了,再有几样店里自己做的小菜儿,都是固定的几样,并不能点菜吃了。
小秦在门口迎着人呢,喜气洋洋的,对着西爱就招手,“可算是等着您来了,蓬荜生辉。”
“大喜大喜,恭喜发财。”
西爱一拱手,头微微垂一下,喜气洋洋的,看着人就喜气。
小秦赶紧一侧,回一个旧式的老礼节。
这样儿的,伸伸倒是第一次见,“看你就这个能耐,这个在行。”
“嗯呢呗。”
“你俩行的是什么礼?”
“乱七八糟的礼。”
笑吟吟的坐下来,他们一家子就能坐一桌子了,西爱看着桌子上上菜,有伙计跑堂儿的,都是报着菜名儿的,“干炸丸子来喽——”
跑堂儿的一喊,那腿脚勤快的利索劲儿,听着就让人觉得热闹,来外面吃饭的,爱的就是这么一个热闹,温乎乎的热,就跟烫着的一壶小酒一样的。
干炸丸子,焦炉丸子,滑溜肉片还有爆三样儿,再有就是老北京的松仁小肚,菜不冷不热,不骄不躁的,再有一个豌豆苗儿,高汤里面卧果儿,里面蛋黄不散的汤,加上一道炒面片儿。
西爱吃着都觉得感慨多,“多少年了,没吃过这么地道的菜了。”
她小时也嘴刁,爱吃爱不吃的,家里条件总也不好,张平便自己带着饭盒儿,去饭店里时常打包,各样的菜轮流着买一盒子,回去西爱吃顿好的,上顿没吃完了下顿吃,总也吃不够的。
所以你喊她报菜名想吃什么,就总是小时候这几样,吃着不说怪好的,但是总也吃不腻,平平淡淡的香,老叫人记在心里面。
这一顿饭,这小酒馆儿,西爱看着装修简单,就是白墙老柜台,再有就是这条桌板凳,放的四四方方的,人稀稀疏疏的坐着,就是地儿大,地儿往里面去,台阶有两级,算是雅座了。
“伙计,您这是下了大功夫了,我这样不喝酒的,以后为了这松仁小肚,也得来啊。”
小秦就笑,“您说对了,这是我们家里祖传的方子呢。”
是祖传的方子了,他妈嫁进来的时候,是带着嫁妆单子的,单子里面有两道菜,算是家传菜了,新婚了给公婆做来吃,味道极好,商量了下,便拿着出来给外面人做了吃了,吃了的都说好。
那小秦的妈,是真大家闺秀样儿的。
原本就是西四牌楼那边的龙泉居的千金小姐,做的风生水起的,后来下嫁到这小酒馆里来。
小秦一想起来,就觉得遗憾,“先前我总想着我爷爷说的不对,都过去了,那小酒馆开了也没多大的意思,你说说,他那时候怎么就老念叨这事儿呢,不就是一个小酒馆呢,就因为这小酒馆,闹得家破人亡的,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原先老秦先是因为小酒馆受罪,后来带着小秦回来了,祖孙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过得艰难,小秦哪里有这个心思听着老秦天天念叨小酒馆呢,填饱肚子最要紧的。
小秦自己端着酒胡子,做的是真朴素,是真美啊。
按照原先的样式做出来的,然后一丁点儿的小酒杯,一只手拿着酒胡子,微微抬着胳膊,一只手低一点儿端着酒杯,然后微微侧身,倾泻而出酒,稳头得有,不然酒少酒满都寂寞。
他做的雅观,到底是家里教过的,看着那酒杯,竟然眼眶微红,里面有泪痕闪过,“可是,老秦没了——”
老秦没了,他就突然想做了。
老秦活着的时候,那日思夜想的小酒馆没给他开起来,老秦到死都惦记。
老秦死了,小秦倒是惦记上了,自己打起劲儿来风风火火的筹备,小酒馆反而是开起来了,也算是光宗耀祖,继承家业了。
这是先祖遗志的路子。
他就老想着,老秦要是活着,多高兴啊。
伸伸听着了,也感慨多,“你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小酒馆也开起来了,怎么样都好,以后也更好,来敬你一杯,祝你发财。”
他端着酒杯,小秦便前倾着身子,微微抬起来身体要起,西爱一拽着,“坐着就是了,客气什么,站起来坐下的,你这凳子不够响的。”
伸伸就笑,他这是辈分稍微大一点,所以小秦时时尊重,自己仰头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