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饭那会儿人多,不好说,但是仔细想想,我还是要跟大家讲一声的,因为这一个,我是打算要订婚结婚的。”
王红叶跟宋慧萍捂着小心口,听听,这叫什么话儿啊,还订婚,结婚,知不知道是多大的事情啊。
“你看看你大姐,结婚的时候多苦啊,就是因为人家救了她一命,她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大姐夫去了东北,那是什么地方啊,饭都吃不饱啊,隔三差五写一封信,你大姐嘴上不说,可是你瞧着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你那么好的大姐,要人才有人才,要能干又能干的,知书达理的,结果就嫁给了那么一个人,部队里面的津贴不够你大姐夫请上司吃饭的,我们家里又没有那么大的关系帮衬他,只能看着他这样子爬,你大姐现如今怀孕了,一个人还要切做工。”
想起来,王红叶就觉得心疼,她自己都没吃过的苦,结果就让自己家里的姑娘们吃够了,一个是大姐儿,嫁的那样的苦,一个是西爱,这感情上怎么谈怎么不顺。
西爱自己撇撇嘴,“我觉得蛮合适的,蛮喜欢的,在一起相处蛮舒服的。”
重要的是舒服,两个人得有话儿说吧。
一起长大的,共同话题比较多,人也比较理解。
西爱见过的男孩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可是这家长里短的,她是大院儿里面长大的,心里面有数,脸上正儿八经的,“其实,人呢,找个喜欢自己的人,自己也看着顺眼不讨厌的人,不容易。”
“结婚嫁人的,总得图一样什么吧,刘伸伸人事矮了点,可是我看着不觉得矮。”
“那你有没有觉得他黑啊”
王红叶插一句。
西爱一顿,“没觉得啊”
张建国嘴唇动了动了,“那这样,你喜欢就行,我看伸伸那孩子,知根知底的,也觉得不错,人脾气性格都好,对你好好的就行,我们家里没什么意见。”
张平听了,一下子拍着桌子就起来了,“好啊你,好人都给你当了,我们之前是怎么商量的来着,张建国你小子一把年纪了,跟哥哥我玩心眼呢,你现在这态度,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哎呀,不是大哥,我瞧着伸伸那孩子,就是矮了点,别的都挺好的,至于你说长得怎么样的,这人不能光看脸啊,看脸能当饭吃的啊”
“是,不能当饭吃,看你的脸,我打小就知道不能当饭吃的。”
张建国那脸好看,也没见他能当饭吃啊,天天收藏室地下区待着你。
噗噗噗的,张平就对着张建国喷,呕死了,“你看伸伸那孩子多黑啊,我原本以为我们家就我最黑了,谁知道来一个比我更黑的。”
“那可不,我原本以为我是咱们家最矮的了,没想到来一个更矮的。”宋慧萍不轻不重的插一句。
知道你们要在一起,看死丫头的态度拦着也拦不住,她主意大的很,别人的话都不带听的。
伸伸确实不错,自己家里姑娘自己知道,这个性是真够呛的,要不是有个脾气好的,真的三天两头就吵架。
刘伸伸千不好万不好的,人脾气好,过日子仔细,又瞧着稳重。
那西爱也不能找一个一起飞的啊,到时候俩人天天隔天上飞了,都不食人间烟火了,过个狗屁的日子了。
“好了好了,这个事情还是看孩子自己意思,行不行的,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咱们呢,别这么笃定了,人家自己相处的好就行,能行就成,不行了之后再看看呗。”
好姑娘不愁嫁的。
张德顺开口,张平都得闭嘴,他那边战友多,说实话战友家里的儿子,人家很多当兵的,他就喜欢当兵的,就想着给西爱找个当兵的,人家那多担当啊,部队里面教育出来的,人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而且现在拥军护军,家里又有关系,可以好好发展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刘伸伸。
刘伸伸就是再好,他爸是刘江,这个就不能够。
刘江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就是很艰难,什么罪都吃够了,什么折磨也都来了。
大夏天的要你去打扫厕所,那味道多呛人啊,都是旱厕,要大中午的去。
要么就是去劳动改造。
他想着自己要是能去五七干校也不错,很多人都去农场改造了,要么就是去干校。
这个季节的天气,浑身都被蚊子咬了,咬的过敏。
看着伸伸,“你不能留在这里了,真的,你以为快结束了,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拿不准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测的。”
“你觉得情况不是很坏,但是现在已经很坏了,我有感觉的,最近又进来一批人,你想象不到的。”
伸伸坐在那里,看着他,拿着保温饭盒,“我来是说,我跟西爱谈恋爱了,以后要留在这里订婚结婚的。”
刘江抬眼,满脸的抬头纹,眼角眉梢都带着苦楚。
他该怎么开口呢,“你的那个好朋友,叫国中的,你知道他家里情况吗”
“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爸爸应该比较有能力的。”
“是,他爸爸非常有能力,当年的少年元帅,可是现在他也要走,不会留在这里,你也不要起诉你姑姑那里去了,走的远远的,去人少的地方。”
国中那是什么家庭啊,刘江没跟伸伸说,可是他自己清楚啊,国中的父亲,何止是非常有能力啊,那是前途无量,以后要站在最顶端之一的人啊,可是就是这样的人,也要送着自己的儿子走。
国中家里这边父母已经被囚禁了看,书信往来都是受到限制的,就在最近发生的事情。
伸伸你说怎么能不走了,国中家里一大家子都是什么人啊,伸伸有什么啊,如果不走的话,最后就只能去五七干校,五七干校是做什么的啊
就是专门给他们这样的人的子孙后代改造的,里面的人不拿着人当人啊,一个月不得有几个人是投湖自杀的,再有就是疯了的,他不能要伸伸留在这里。
伸伸自己出来就红了眼,国中打电话给他,“我明天早上要走了,火车站,去陕北。”
伸伸沉凝着呼吸,电话那边国中也呼吸沉重,这个时候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情况会如何。
一瞬间,很多人都是被迫着成长的。
“其实能走,我很开心的。”
国中笑了笑,这个时候,真的有很多人想走,已经走不掉了。
“我爸爸要我去那里的,那里是我爸爸早年的革命基地,那边很多人都认识我爸爸,应该不会很难过的。”
伸伸揉了揉眉头,“明天早上几点钟,我去送你。”
“六点钟。”
伸伸就去买东西去了,他有钱,买很多橘子罐头然后午餐肉,还有大列巴面包,想着明早上给国中带走。
西爱看他买那么多,自己开了一瓶橘子罐头,“给谁的”
“国中要走了,明天早上去送他。”
“几点啊”
“六点。”
西爱给骑车跟伸伸一起去送的。
国中没想到她回来,看她一眼,“你也来了,辛苦了。”
西爱点点头,站在伸伸后面,已经是人潮如水,唯独她站在那里,干干爽爽的。
从外面看一眼车窗内,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哭,“我走了,还能活,要是留在这里,去了干校,我是要死的。”
西爱眸色紧缩,转眼去看国中,“怎么回事”
她政治敏感性不是很好,不是一个家庭出身的。
国中苦笑,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们能走,挺开心的,现在还能走,有些人直接就去了干校”
“去干校怎么样”
“很多人熬不过去的。”
进了干校,给人家当孙子都不如啊。
国中说完,看一眼窗外,他这边姐姐没有来,为了避嫌。
他家里人都在受监控,所以能来送行的,就只有刘伸伸。
拍了拍刘伸伸的肩膀,“你听我的劝,要走就尽快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伸伸家里的情况,国中清楚,西爱更清楚。
火车呜呜的开,国中对着他们两个人挥手。
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老北平的人,去天津卫三百里都觉得远,现如今各自全国各地奔走。
时代变了。
堪舆算卦的没了饭碗,唱大戏的也成了样板戏,开铺子的也都去改造去了。
西爱看着那车轮,第一次觉得从自己身上碾压过去。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么多同龄人的悲苦。
她活的太甜了,家里成分好的不行,经济条件也好,几口人养这么一个孩子,还有哥哥姐姐懂事在上面撑着,长辈们又年轻,她很少接触到这些。
顶多就是院子里彭大爷出事儿,顶多就是院子里曾经出了两个特务,可是好像与自己无关,与伸伸无关。
其实才发现,与每个人都有关。
“你为什么不走呢,刘伸伸。”
她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下巴微微颔首,看着刘伸伸,看着他穿的依旧那么土里土气,那么平凡。
一双肥大的解放鞋,然后上面青色半新褂子,下面是肥大的同色裤子,随意一打眼,就像极了一个平凡家庭的孩子。
绝对买不起摩托车的那种。
伸伸没什么表情,拉着她随着人流往外走,“我喜欢你,不想走。”
西爱心里面,一直飞的一根线,突然就被人拽了一下子。
那么轻,那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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