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跟在葵武身后的人,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道士大神,而是项家母女。青禾长长舒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大郎,你回来了。”青禾小心翼翼地看着葵武,试探的招呼声。
就见葵武神色无异地点头,“你身体不舒服,我买了猪肉,请项家嫂子帮忙做。”
葵武把身上的背篓放下来给青禾看里面的东西。一见背篓里的肉和各种内脏类的,青禾双眼发亮,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更饿了。
同时,葵武也彻底松口气。
项家嫂子偷偷观察青禾,看来看去也不像身体不得劲的样子。虽说雍启朝民风开放,对小娘子双儿要求没那么严格,允许寡妇再嫁,小娘子开门做买卖。甚至家里没有老人的年轻小夫妻,妻子会睡到辰时,听见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声才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有不愿意下楼的,会将篮子上栓一条绳子,里面放三五文钱,然后从窗户顺下去喊一声,就会有卖饼子的小贩在小篮子放两个胡饼,让小娘子顺着窗户拉回去。
可无论哪家哪户也没有这么惯着的,这都睡到什么时辰了。郎君忙了一圈回来,不说给做饭,还要买好肉请邻居来给睡懒觉的夫郎做饭。
都道葵武有煞神之名,小娘子小双儿不愿嫁,谁又能知道,煞神娶了妻是这样毫无原则的宠着。
项家嫂子这么想着不由向自己家小娘子看去,也不知道她女儿能找个什么样的郎君,也能这般对她好就好了。
“项家大嫂……”青禾又叫了遍,项家大嫂被女儿扯了扯衣袖才反应过来。
“啊?青哥叫我。”青哥是雍启朝双儿的尊称,如称呼女子娘子一般。无论成亲与否都通用。“青哥是饿了吧?我这就做饭。”
“不用。”青禾尴尬的笑了笑,“我身体好多了,饭就我自己来做吧,麻烦你白跑一趟。”
正好家里还有几块糖块,青禾都抓了起来,约摸五六块的样子,被他塞进项家大嫂手里。
“不好意思了,项家大嫂。”
青禾这般客气,又送了她糖,项家大嫂不好意思说别的。摆摆手,“没事,葵大郎也是担心你,关心则乱,既然你身体没事,那我们就走了。这糖,就不要了。”
“别,你一定要拿着,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青禾笑着推让道。
“那好吧。”项家大嫂双眼无意扫了眼背篓,笑着带着自家小娘子离开了。
“阿娘,青禾真是过分,这是耍咱们吗?”项家小娘子嘟嘴道:“是葵武请咱们来的,来了又赶咱们走,这是什么意思。”
项家大嫂长长叹口气,一双经历沧桑的双眼看着自己小娘子,“你啊,年纪和青禾没差多少,经历也不比青禾幸运。他在家不受宠爱,被粗糙的养大。你呢,少年没了父亲,理应更懂事。可惜到底是年少时被我和你阿爹娇惯着养大,不懂事,性子不如青禾通透。”
项家娘子不满意道:“阿娘,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还看不出来,青禾对咱们的态度疏远有余亲近不足,这是防备着咱们呢。”
“呵,防备咱们!”项家娘子尖声道:“当他家葵武是什么香饽饽谁都想要,不知道咱们城里的小娘子知道要嫁给他都要死要活?就连他青禾之前不也投了河?不过吃了几顿肉罢了,就以为他家葵武成了什么招人稀罕的风流人物!不行,我要找他说理去。”
“说什么!”项家娘子被她阿娘一把抓住手腕,“青禾从来没说过他家葵武怎么样或者你怎么样,就说这次吧,即便他不用我帮忙,可到底没让我白跑一趟,这糖就是在封别人的口。说出去,怎么都是他占道理。这请工回去,主家看着不合适不用了,到哪里都说得通,更何况葵武只是请咱们帮忙做饭。人夫郎不难受了,自己能做不用咱们了,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你说什么。”
“说他防备着你。孤男寡女,不管双方有没有成亲,都是男女大防,防着有什么不对!”
项家娘子被她阿娘一通抢白,双眼通红,“那就被他这么冤枉就算了?”
项家大嫂恨铁不成钢,“青禾从来没冤枉过你,你听见人家背地或者当面说过你什么吗?人家只是遵礼守礼罢了。”项家大嫂语重心长道:“小娘子,怎么都这时候了,你就不能懂事些,说什么做什么不要任意妄为,多想一想。阿娘不要你多么通透,怎么也不能心思连一个双儿都比不过吧!”
等项家母女走远,葵武便有些手足无措,解释道:“我是看你早上似乎不得劲,我才请她们母女过来帮忙。我是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的,这次是个意外,我认识的人里只有项家大嫂做饭还算好吃。”
葵武窥着青禾的表情,怕人不高兴,赶紧又道:“你不喜欢她们,下次我就是去食肆里买也不会请她们过来帮忙了。”
“谈不上不喜欢。”青禾这会儿的心已经完全放下了,葵武的态度令他心里安定。“就是她们母女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令我不舒服。”
“我知道了。”
青禾笑道:“本也不是大事,不用特别在乎。其实主要还是我不放心项家大嫂的手艺,这么好的肉,我怕她做坏了。”
“大郎。”青禾突然叫了葵武声,把葵武的心叫得猛跳了起来,像是犯了心悸的病人,他下意识地就明白了青禾要说什么,躲闪着眼神不肯看青禾。甚至一度装作忙碌没听到。
“大郎。”青禾又叫道:“昨天的事,我们谈谈。”
葵武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似含了血,能吃人的血。他骤然起身,一把捏住青禾瘦削的手腕,力气很大,大到青禾觉得自己的婉骨被捏碎了。
“谈什么,我不想听。”葵武的声音很冷硬,他的神情更冷酷。此刻,他才是狄水城里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煞神。满身的煞神,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只知道我娶回来的是你,和我拜堂的是你,你就是我夫郎,其他的我不用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明白吗?”葵武面无表情的问。
青禾似乎懂了。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葵武的珍重,只要自己留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问。在末世里,也许他的命并不比一只蚂蚁值钱。
他总是幸运的,来到这里,遇见了葵武。于是便知道了被人爱着护着是这般入骨入髓的滋味,只要尝过便一生一世不会放手。
“大郎,我手腕疼。”
葵武下意识松开了青禾的手腕,看着腕上那圈青色的指印,葵武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懊恼。
“我去给你拿药膏。”葵武窝头进了寝房,找出一个小瓷瓶,一点一点涂抹在青禾手腕上。
“还疼吗?”
“不疼了。”青禾道:“你力气大,以后不要用力气捏我,你真用大力,我怕骨头被你捏碎了。”
“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以后不会了。”
青禾看着葵武笑,现在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情格外好。
青禾笑着道:“那好,作为报答,我以后也不会说你不爱听的话。”
这个不爱听的话指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葵武眼里的阴翳因这一句话瞬间被驱逐,亮得如坠满繁星的夜空。他猛地将青禾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埋首在青禾发间,深深嗅着他熟悉的属于青禾的气味。
“夫郎,你永远都是我的夫郎,其他的无论什么我都不在乎,也不要听。”葵武情不自禁地舔舐着青禾耳垂,声音嘶哑的似喉咙里含了一把砂。竟一时间间生出些许令人蠢蠢欲动的性感。“还有,往后余生,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至死方休。”
葵武不会什么浪漫言语,可是这话却正击打在青禾的心上。他是一个男人,都说男人应该坚强,不需要被保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历经九死一生的末世,他想安稳的活,更想有人会不离不弃用生命保护他。而同样的,他也愿意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这条命全心全意地爱护对方。
现在他找到并拥有这个人了。
青禾正感动着,忽然就感觉到腰间一凉,一只火热滚烫的大掌揉撵在腰上。
青禾几乎带了哭腔的挣扎道:“不行的,大郎,真不行。”
葵武不理会青禾的求饶,闻而不听。
‘咕噜,咕噜……’突然,青禾的肚子传来一记响亮的声音。
葵武动作顿住,放松紧抱青禾的手。青禾顿时趁此机会逃了出去,看着兔子一样逃跑的青禾,葵武即无奈又好笑。嘴角轻轻勾起。
青禾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腔,心中有一百种做法,可太饿了,只想尽快吃饭,就打算做些简单的。
他看了眼葵武带回来的种类翻复的肉,心下有了计较,对正走进厨房的葵武道:“大郎,你把肠子洗了,呆会儿我爆炒道肠子,再清蒸一道白切肉片。”
只两道菜,青禾怕不够他和葵武吃的,就又用猪肉炒了木耳白菜。
这三道菜都是快的,白切肉随着米饭一起蒸,米饭好了它也好了。
吃过饭,葵武就把袖子中的的五百零三文全部给了青禾,这里面大头是李府那十斤糖,小头是葵武找朋友卖掉的四斤。买肉的钱不是这里的,是葵武自己身上的。
“你都卖光了?”青禾没想到葵武都能卖光,还挺惊喜。
葵武眼神都没发虚,特正气地点头。
“今天的纯利润能有一百二十二文。”青禾算着,一眼落在刚刚还盛着肉,现在已经被吃光的空盘上,“今天的利钱买肉了,就算持平。”
青禾心想,这可不行。他和葵武一日都离不开肉,这么赚,赚的都不够开销大,要不了几月就得吃光葵武的老本。还是得想法子赚钱。
青禾盯着床上的铜钱忽然眼睛一亮,“大郎,我想到赚钱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葵武正在灶房刷碗,闻言回了句。
青禾颠颠跑进厨房,眉眼都在发光,他笑吟吟道:“我们仍旧卖我雕刻出的糖花,但怎么卖就需要看我们的手段了。”
葵武挑眉。
“首先,我们可以请几个读书人写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这些话本子里无一例外都要提到一种叫做糖玫瑰的糖花。传说,这种糖花象征男女之间的爱情,只要男子将九十九朵糖玫瑰送给女子,女子定会被男子的真心打动嫁给他。”
“我们还要请几位丹青好的画师,在话本子中间插上几幅色彩艳丽的图画。不用太多,两幅就行,一副画糖玫瑰的艳丽多娇,一副画翩翩佳公子捧着糖玫瑰送给心爱的佳人,佳人一脸娇羞的收下。”
青禾越说眼睛越亮,“到时候咱们找几家茶楼请说书先生照着话本子说上几段,双管齐下,保管糖玫瑰能大火。”
“你雕刻的糖玫瑰本来就很漂亮,即便不这般手段也会很好卖。”葵武夸赞道。
“可也仅是好卖,我不单单想好卖,还要好贵。”青禾摸着下巴思索自己的计划,“如果可以,最好能找到一位在狄水城很受闺阁中小娘子欢迎的郎君,请他帮忙,不用真将糖玫瑰送给哪位小娘子,捧着从城里走一圈就行。”
“这事交给我。”葵武一口答应下来,“我来想办法,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把声势造起来。”
“太棒了,只要能找到这么个人,咱们的糖玫瑰定会身价百倍。”
葵武的视线落在青禾的手上,他记得青禾一个时辰才雕刻出一朵糖玫瑰,九十九朵,那得九十九个时辰。
青禾笑道:“没事,我这是手艺生疏了,所以雕刻的有些慢,等多雕刻几个,手熟了,我一个时辰也许能雕刻出两到三朵。”
“即便如此,离九十九朵尚且差得远了。”
“咱们价钱定的高些,客人就不会张嘴就是九十九朵了。”青禾想着,糖在雍启朝普通人家是个高消费。他们买糖主要是吃,看的是味道。当然要是好看些,那是更好了,但要是外边不好看,只要好吃也不影响什么。所以,能买糖玫瑰欣赏的,一定是富裕的府邸。
富人买东西品质一方面,价格更是得让他们有面。青禾记得之前看过一本末世前的杂志,上面报道的是某个品牌的鞋子,下雨天是不可以穿着的,只能拎在手上光脚跑。
当时他们都笑得前仰后合,不明白末世前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鞋子这东西不就是为了保护脚不受到伤害吗?怎么下雨了还把鞋脱下抱着!难不成,脚感染了还能像鞋似得换一对就完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基地里的部分女人看过之后,却都想要这样一双鞋子。
青禾只觉得滑稽。
这本杂志距离末世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中间因为丧尸围城,人类历史出现过断层,所以被当时的专家以不可考证为由,定做真假不知。
毕竟末世前流行一种黑幽默,末世专家也不知道这本杂志是不是黑幽默的一种文化记载。
青禾当然一直都是不信的,他觉得穿鞋就是为了保护脚,而不是保护鞋。
但这却给了他一种启示,最起码让他从中窥得一点富人的心理。无疑就是与众不同,世间少有不可多得,还有最主要一点,价格昂贵到穷人望而却步。
那么,普通糖块一斤三十二文,人人都能吃起,走得是百姓路线。糖玫瑰就定当为奢侈品,富人的消费。
青禾手上摆弄着这支雕刻好的糖玫瑰道:“我的想法是糖玫瑰不单卖,九支一束,用漂亮的彩纸扎上,彩纸上要写有浪费的诗词歌赋,或者画着动人的才子佳人。”
“这样一束糖玫瑰一两银子。如此九十九朵就需要一十一两银子,我想很少有人会买。就算真有人买,我们完全可以请人雕刻,加工赶制。”青禾道:“反正,糖玫瑰要卖得好,单靠我自己怎么都雕刻不过来,迟早要请人的。”
“可以请人。”葵武对这个完全赞同,只要不累到他夫郎,少赚些没问题。
铜钱映了青禾满满两只眼睛,葵武听见他夫郎笑得发梦一般道:“大郎,咱们这可是一本万利,发财了。”
看他这财迷样,葵武好笑,“你先想想自己这一手能雕刻出几支吧。”
“伙计把东西送来了?我现在就制糖,然后雕刻。”青禾风风火火的动起来。
葵武见他忙起来,就道:“那我去找你说的有身份可以影响城中小娘子喜好的郎君,顺便去找几个识字的写话本。”
青禾忙道:“小郎君你且找着,但写话本的先生等我和你一起去,故事写得好坏可对咱们影响大了,一定得找个写得好的,价钱又要的不贵的。”
“再者,读书人都傲气,有的好鼻孔朝天,我怕你受不了他们,再给打了。”
“我从不随便打人的。”葵武不明白青禾怎么会对他有这种误解。
青禾一言难尽的看着葵武,觉得是他对他自己有误解。之前一言不合,就把李长服打了的是谁?
葵武已经完全忘了李长服,准确地说是他打过的人都忘了。反正人打了,气出了,还时时刻刻记着他们干什么!
葵武和青禾分开行动,葵武去找人帮忙,青禾在家制糖。糖刚做好,青禾正要雕刻,葵武回来了。
“找到人了吗?”葵武那张脸上一向是看不出端倪的。
葵武点头,“成了。我找了两人,一个是城西张府,一个是刘府。这两人,外城里的小娘子都挺喜欢的,上元节能收到很多帕子。”
“好,那就差写话本的先生了,这人选你有吗?”
“咱们可以去私塾瞧瞧,那里都是读书人,穷的富的都有。我记得之前听人说过,有穷书生还会以带写信件或者话本子等为生。咱们找对人的话,要不了多少钱。”
“那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吧。”青禾放下手里正准备雕刻的糖玫瑰。雕刻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然就是糖玫瑰雕刻出来那么贵也卖不掉,必须得前期造势造好了。
私塾里刚下课,人声鼎沸,还有一些书生没有散去,凑在一起三三两两讨论着今天夫子讲的过的内容。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使老有所终……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郑楷泽滔滔不绝背着夫子所讲授的内容,一只手背在其后,若不是因年纪不够,定然会留长长的胡须,不停撸着。“这才应该是我辈读书人毕生所求,大同国家,人人平等。无所饥,无所饿。”
程玮若有所思的想了会道:“楷泽兄,我不这般认为。大同固然好,可如此一来,人人所得一样,不能按劳分配,那么上进之人便得不到应有所得,闲散赖汉有空可寻。劳有得,不劳亦有所得,便是为大不同。此乃不公。”
郑楷泽一摔袖子,脸色瞬变,满脸怒容。
“程玮,我竟从不知你是此等攀权富贵之人,今日终于将你看清。”郑楷泽激愤之下,唾沫口水横飞,喷了程玮一头一脸。
程玮被他逼得步步紧退,“如果这天下均能劳有所得,又哪会有闲散懒汉,还不是被逼迫的?”
程玮被逼到角落,底气不足道:“有人人性本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