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言辞呼吸逐渐绵长之后,原本躺在他身侧的姬无咎却微微睁开了眼。
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的眉眼,许久,手臂微抬,从指缝间掷出一根银针熄灭了烛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拥着他一起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咎之前说的话击中了言辞心底最担忧的地方,自从再次入睡,整整一夜,言辞都在不停地做着梦。
梦里的场景千奇百怪,大多数他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格外清楚的,是在荣王府的书房里,言成荣看着他的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暮色四合,橘色的霞光照在他脸上,却缓解不了分毫他眼底的沉色。
他开口,声音沉甸甸的“小辞,我们荣王府的世子不能是个凤君。”他指了指身旁闷不做声,但眼角眉梢却难掩得意的言辙,“你已经分化,世子的位置就该让你弟弟继承。”
“至于你”
他深深地凝视着言辞“既然是个凤君,就别想着功名利禄、在朝为官了。趁着年岁还不算太大,好好找个龙君嫁了才是正道。爹已经给你物色好了人选,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你们就直接成亲吧。”
嫁人嫁什么人
他不是不久前才告诉他,只能娶,不能嫁么
言辞站在原地,茫然地微侧过头顺着言成荣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自拐角的阴影处,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五官如刀刻,双眸若寒星。
他微微低头看着他,唇角轻勾,声音和缓“本王倒没想过,世子竟然如此心仪于我。”
言辞皱皱眉头“什么”
他低笑着凑近了些,在他的耳边温声呢喃“就连在梦里世子你也想要嫁给本王不是么”
言辞一下子就给惊醒了。
呼吸急促地睁开眼瞪着头顶的床幔,艰难地撑着手下的床褥半坐起了身。
明明已经是深秋,气温已经有些低了,言辞却被刚才的那个梦吓出了一身薄汗。
仰头在引枕上靠了好一会儿,直到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微微平复了些许,这才擦了擦额心的汗,晕晕乎乎地起了床。
床榻另一侧已经空了,上面温度冰冰凉凉的,大约人已经走了许久。
阳光从门窗的间隙透了进来,亮的都有些刺目。
拖着步子走到桌边,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是冷的,但是缓缓从喉咙滚过,却是直扫脑中的混沌,让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按了按酸痛的眉心,言辞努力反思自己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嫁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嫁给姬无咎果然是睡前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得太多,梦里遭到反噬了吗
正忏悔着,外面却像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轻轻敲了敲门,朝里喊了一声“世子醒了吗”
言辞抬了抬眸,踱步走到门边,将门拉了开来。
门外站着两个模样俊秀的小厮,见着言辞,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王爷临走时就吩咐奴才二人在此静候,已巳时了,世子可要起身”
虽然知道这夜时间睡得久,但是却也没想竟都已经到巳时了。
看了眼已经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太阳,轻咳一声点点头,将门让了出来“起了。”
两个小厮听言,应了一声,一人托着装了干净衣物的托盘进了屋,另一人赶紧退下去准备打水。
言辞同小厮走到内屋,看了眼他正忙碌的背影,随口问道“殿下去哪了”
“昨夜风凉,皇上不幸染了风寒,等消息传来的时候,情况已不大好。”小厮回道,“后半夜里,还未到寅时,王爷便就紧急调派了最精锐的一支禁卫军,护送皇上回宫了。”
言辞点了点头。
寅时的时候,他应该刚刚睡沉,难怪姬无咎走得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
配合着小厮将衣服穿了,又问道“那围场里的其他人呢也都回去了”
小厮一边替他系着腰带一边道“如果按照以往,秋猎结束也不至于这么快散场。但是毕竟出了这件事,大家也不好再在围场久留。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内眷,其他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应该都陆续启程回京了。”
言辞琢磨了下,估计言成荣这会儿恐怕也早就在路上了,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死刑突然被改判为死缓,一时心情倒是更复杂了。
说话间,另一个小厮端着洗漱用品也走了过来。
伺候着言辞整装完毕,小厮看着他道“王爷吩咐,世子在这里,一切尽如自己府邸,不用拘束。世子用过早饭可要随奴才去府里四处转转”
言辞这会儿却没这个心思,摇了摇头道“王爷美意心领了,只是现在不是闲暇的时候。”
小厮“那”
“替我准备些干粮和马车吧。”言辞道,“出来这些日子,也该回府了。”
闻言,小厮倒也没有强求,朝着言辞颔首应了声“是”便赶紧退下去准备了。
尽管昼夜兼程,但是言辞直到回京也没能遇见言成荣的队伍。
回到荣王府已经是三天后。
已近傍晚,下了马车刚踏进王府没多时,就见管家张启丰朝他找了过来。
“听闻世子狩猎受了伤”张启丰微微皱着眉头上下将言辞打量一遍,担忧道,“可需要再找些大夫上门瞧瞧”
言辞倒是没想到这个消息短短时间竟然连京城里都传到了,清了清嗓子,强行忽略微微有些发烫的耳根,硬着头皮撒谎道“只是受到了点惊吓,之前摄政王已经请了名医特地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说着,又赶紧转移话题道“我爹呢”
张启丰道“王爷先前还在和老奴说着世子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书房里处理政务。”
言辞点头应了一声,朝着书房的方向犹豫地看了看,半晌,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咬咬牙还是朝那头走了去。
天色渐暗,周围的院子渐渐都有下人出来挂了灯笼。
言辞沿着小径,一路走了约莫盏茶工夫,这才终于到了地方。朝着正在院子里面值守的侍卫点头打了个招呼,缓步走到了书房门前,刚准备敲门,书房里面却爆发出了一阵说话声。
敲门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言辞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会儿。
“秋猎场上比的就是谁捕获的猎物多,我不明白,爹你为什么宁愿带着一个根本不通骑射的言辞也不愿意带着我。”
声音里隐隐带着恼怒“我不服”
但是与此同时,被质问着的另一人却是未发一语,言辞正好奇着言成荣会怎么回话,却听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
紧接着,不等他反应,便是“吱呀”一声,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了开来。
愣了愣仰头朝来人看去,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
在他身后,言辙也走了几步跟了过来,见外面站着的是言辞,新仇旧恨一起涌现,刹那间眸子瞪圆了,表情竟有几分凶狠。
言辞把飘散的视线收了回来,微微低着头,轻轻喊了声“爹。”
言成荣淡淡地“嗯”了声,站在门前“回来了”
言辞悄悄瞥了一眼对面,只是言成荣的神色太过于平静,让他一时也无法根据外在信息立即判断形势。
垂下眼,恭恭敬敬地回道“刚刚才到。”
言成荣没作声,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一会儿。
漫长的沉默让言辞的心又忍不住地提了起来,就在他已经开始隐隐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在姬无咎的别院休养一段时间时,那头言成荣才终于退了半步道“进来吧。”
言辞应了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还没等走到内室书案前,言成荣转过身,忽地喊了一声道“小辞。”
言辞微微抬了头。
只见暮色之中,橘色的霞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衬得言成荣那双眼眸黑得越发深沉。
旁边,言辙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眼底泄露出来的感觉似乎是恨不得吃了他。
言辞心底“咯噔”一声,感觉仿佛是自己前些天做的那个梦突然被照应进了现实一般。
心里面惊涛骇浪,但面上却分毫都不敢显露出来。微微抿了下唇,小心翼翼一声“爹”
言成荣看着他,声音不疾不徐“关于这次秋猎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