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凤惜悠悠转醒的时候,天边的暮『色』已经西沉。
屋子里足足点了十数根蜡烛,因而不显得昏暗。
其中一个雕银的烛台,正拿在床头那人的手上,烛泪随着那人的动作垂垂而坠,烛光就更是正对着解凤惜双眼之间的位置,一晃一晃地照着。
难怪解凤惜睡着时,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已眼前一下下挥手,原来是蜡烛的影子。
解凤惜支起身体,嘴里尽数是先前灌下的『药』味,以及喉咙口倒涌上来的血腥气。他清了清嗓子,一盏茶水便恰到好处地递到他手边。
解凤惜并未抬头确认那人的面孔,先是低头就着茶盏咽了一口。那茶水冰冷发涩,从温度上感受,至少也是上午泡的剩茶了。
白『露』就是两只胳膊都粉碎『性』骨折了,也绝不会把病人照顾成这样。
而他只带来了两个徒弟。所以现在在屋子里守着的是谁,难道还用猜吗。
解凤惜叹了口气,把雨过天青『色』的茶盏撂在床前的小桌上,语气听起来十分惋惜:“爱徒,你这茶一般人可喝不下……你师姐呢?”
不等叶争流回答,解凤惜就反应过来,很是头痛地闭了闭眼:“是了,以你白『露』师姐的『性』格……”
叶争流想把白『露』支走,那还不容易?解凤惜一秒钟就能替她想出八种瞎话。
“师父真了解我。”叶争流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她还拿着那个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银烛台在手里一晃一晃。
叶争流意有所指地看解凤惜一眼:“相比之下,我可太不了解师父您了。”
先前叶争流从白『露』那里套话,得知解凤惜的诅咒从未严重至浑身长『毛』的地步,刚刚那副模样,还是第一回。
她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解凤惜阴了一把。
这个逻辑很简单:解凤惜所受的诅咒,今日异化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不可能是凭空而来,必定是出了某种『插』曲。
假如他的诅咒是顺其自然变成这样,那就没法解释,为什么解凤惜今天不好好地呆在自己院子里,等着白『露』给他上门诊脉,而是自己蹦蹦哒哒地出了门子。
所以说,他准是在外面浪过头了。
现在的鹤鸣山虽然宾客众多,然而能令解凤惜翻车的,还能让他精准地翻在杀戮之神诅咒上的人选,除了应鸾星,叶争流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这么一来,叶争流和应鸾星狭路相逢的内幕,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多明显啊,解凤惜在用她钓应鸾星。
想通这一点,叶争流只差没在脸上写一句“敲里大爷”。
应鸾星对时间禁锢类的“十年一觉扬州梦”都有一定抗『性』,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幻境,只怕拦不住他多久。
换而言之,他没有继续来追叶争流,多半是被解凤惜挡住了。
叶争流就说嘛,为什么此行解凤惜一定要带上自己,总不能单纯是为了看戏。
原来他们这对塑料师徒,打的几乎同是一个主意。
——叶争流打算遇到应鸾星,就往解凤惜背后一躲;
——解凤惜决定遇不到应鸾星,就把叶争流单独往外一丢。
反正没人考虑过应鸾星的意见就是了,应鸾星只是一个标志、一个记号、一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有人想过他的心情吗?没有,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师徒都只想着他们自己。
解凤惜缓缓眨了眨眼睛,他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憔悴的病态,看起来便如一支雨疏风骤下,被打得零落的海棠花。
两个人短暂的四目相对,叶争流眼里写满了“我全都知道了”。
解凤惜瞧了她一会儿,终于缓缓叹了口气,心想:不能指望这个徒弟良心发现,主动给自己留台阶下。
毕竟,她连白『露』都能骗,可见人格已经开始轻微变态了。
他转开自己的目光,下意识在身侧『摸』索自己的烟枪,却什么都没有碰到,这才回忆起那杆蓝田玉的烟枪,早在和应鸾星的一战里化为湮粉了。
“为师无意令你涉险……我是说,太过涉险。”
解凤惜知道,放叶争流出去当诱饵,她有可能会死。
但平心而论,解凤惜没有希望过叶争流死。
他的目光在叶争流的额头上逗留了一会儿,那里曾经挨了应鸾星当头一刀,把叶争流砸得眼冒金星。
“只能说,应鸾星不用蛊虫反而用刀,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
解凤惜把内甲和烟凤翎都给叶争流装备上了,最外面还有金刚孔雀的彩翎大氅挡着。这一身可谓内防偷袭外防兵刃。
除此之外,连叶争流都不知道的是,解凤惜还在她的领子上附着了一丝淡淡的、可以驱赶虫蛊的烟气。
只不过,解凤惜也没想到,应鸾星居然抡着刀就上,硬是把叶争流的脑袋当成柴劈。
一丝余地也不留,可见这人确实是被他们两个联手气狠了。
解凤惜不是应鸾星那种内外兼修的肉搏流。
他的卡牌能力在应鸾星之上,然而论起近战,应鸾星能一个人把八个他倒吊起来打。
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一刀迎头落下时,解凤惜曾在原地微微一动。
眼见相救叶争流已经来不及,解凤惜这下意识的一动,也动得十分克制,至少没有泄『露』出他的踪迹。
至于之后叶争流竟然凭一颗铁头抗住攻击,然后又往地上丢了那么多的奇怪炸蛋……这就完全是峰回路转,谁也猜不着的事了。
想到这里,解凤惜神『色』古怪地看了叶争流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