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忍不住摇头一笑:“我听说风海城先前的权利之争乱的很,马廖英坐稳位置居然要靠挑拨心术……我没时间陪他们延续以前的旧规则。先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各自醒醒脑子吧。”
比起这些曾经的掌权者,叶争流倒更在乎城中百姓一些。
马上就五更天了,是一座城市从睡梦里缓缓苏醒的时候。
然而,昨天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叶争流很怀疑究竟有没有人能睡得着。
招手让几个亲兵上前听取命令,叶争流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天色一亮,黑甲军就往大街小巷张贴告示、敲锣通报。言明城主马廖英背弃三城同盟,现已伏诛。我黑甲营治军严明,于城内百姓秋毫无犯。城中秩序一如既往……唔,这段一定要白话一点,我打个样,你们照着这么说……”
“派人回沧海城通知三娘,告诉她风海城已经拿下。让她给我速调一批信得过的账房、熟吏、还有精通律法断案的人过来。来之前让三娘敲打他们一番,别让他们以为这次是捞一票就走——风海城从此也是我的治下,他们不是来当匪类的……”
“还有,这几日进出城的关卡……”
如此这般,叶争流一条条仔细吩咐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亲兵都被派走,她才低头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的神经紧绷了整整一夜,直到此时才缓和一些。
疲惫后知后觉地从躯体里倒涌上来,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叶争流揉了一把脸,想想自己接下来还有那么多要做的事,顿时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见叶争流眉眼间隐隐泛起的疲色,即使是向烽这样“领导敬酒我不喝,领导夹菜我转桌”的钢铁之辈,都微微放缓了语气。
“城主累了?”
叶争流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是,有点累,主要是耗精神。”
向烽点点头,难得近一回人情。他对叶争流叮嘱道:“城主要爱惜身体,平日里勤勉锻炼……”
他说到这里,叶争流微笑着点点头。紧接着就听向烽话风一转,疑惑道:“我曾经赠你八个沙袋,如今怎么不见你佩了?”
叶争流:“……”
叶争流心想,她以后再接大师兄的话题,她就是傻。
不提沙袋这种有碍上下级关系的东西,叶争流拉着向烽的胳膊,让他跟着自己下了城主府的台阶。
“这几天要劳烦黑甲营了,还有师兄,之后也要多多帮我的忙。”
向烽自然答应:“黑甲营是我分内之事。”
“黑甲营之外,也有事要劳烦师兄。”
“什么?”
见向烽一副蓄势待发,随时随地都能冲出去战斗的模样,叶争流笑了一下。
她带着几分安慰地踮起脚来,拍了拍向烽的肩。
“不是现在,也不会太麻烦师兄……等过几天以后,还要师兄替我去喝几杯茶汤或者酒水。”
向烽挑眉,奇道:“我?”
“正是师兄。”叶争流点一下头,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这酒我喝不得,三娘也喝不得,只有师兄才喝得。”
除了向烽这种不近人情、铁面无私的将军,叶争流还能找到谁替她稳准狠地薅羊毛……不,扒羊皮呢。
听了这一番话,向烽神色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我建黑甲营之日,便已立下军中铁令。向烽身为主将,需得以身作则。”
叶争流迷惑道:“什么?”
“你和三娘都喝不得的酒,我也不能沾。”向烽淡淡道:“黑甲营禁酒、禁妓、禁士卒相亵——我不喝花酒。”
叶争流:“……”
叶争流觉得,如果向烽每次发表让她接不上的言论时,她都选择用微笑掩饰的话。那么,不出一年,自己就会变成第一只产自本土的微笑天使萨摩耶。
设想了一下和萨摩耶挂钩的悲惨前景,叶争流决定,不能让向烽把所有话题全都堵死。
她深吸一口气,很是天真无邪地问道:“师兄,什么是花酒?”
向烽:“……”
尽管向烽十分怀疑,叶争流居然会不知道什么是花酒。
但考虑到她的年龄、性别、以及自己身为大师兄的责任以后……
向烽转开眼神,波澜不惊地说道:“有一些女人给倒的、带着花香脂粉味的酒,就是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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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海城刚刚经历了极其惊魂的一夜。
无论家在城南城北,百姓们缩在自己的房子里,都听到了城外传来的兵戈之声。
特别是在后半夜的时候,那些兵卒直接冲进了城内。
他们的马蹄声在街道上踏踏犹如鼓点,每一下都咚咚地落在百姓的心上,让他们肉跳心慌。
这世道不安定,大家都知道。临海三城因为所处位置比较偏远,又有清宁关之天堑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比较太平。
百姓们也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大野心,大家一辈子也就活个四五十年,就想图个稳当。
——不要开战、不要打仗、不要失去祖传的这几间破房、几亩薄田。就算税收再高,活着再难,大家也就抱怨几句,各自都能受得住。
但要是军队一入城……
自古以来,都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当兵的要是进了城,甚至比土匪还要凶狠三分。轻则破财,重则亡家,屋里的年轻女儿也要被他们拉过去糟蹋了。
邻居之间摸着黑串了门子,互相都问这一次究竟是惹了哪一路的神仙。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尽管他们对昨夜风海城发兵偷袭盟友一事一概不知,但黑甲营的身份,竟然真让这些人给猜着了。
黑甲营向烽,在临海三城里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这年头没有太多娱乐,只有八卦人人喜爱。之前解凤惜强夺沧海城之位的时候,关于他的传说,就在三城之中通过各种渠道流传。
向烽乃是他座下的开山弟子,冷酷无情得出了名。一听是他打进来了,不少百姓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一夜之间,“沧海城打了我们风海城,为首的乃是那位向将军”的消息,便在私底下悄悄流传开来。
清早刚过五更,天色才蒙蒙亮呢,西小水巷子里的住户就都收拾了细软,把头脸齐整的姑娘媳妇儿藏起来,然后三五户一结伴,试探着去街上打探消息。
城门如今还开不开?军爷们是不是黑甲营的人?你们征不征兵?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东面的码头还能不能搭船?
西小水巷子里的男人们各自摸着怀中的铜钱银两,脸色沉重。
领头的阿网做人比较机灵,他回头看了亲邻一眼,忙提醒道:“都笑,都带点笑啊。”
于是大家纷纷压着内心的愁苦,扯出一副笑脸来。
只是那笑脸实在有点苦。
走出巷子口,便见五个黑甲的兵卒正往墙上贴着什么。阿网隔老远先磕个头,看这几人没有拔刀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军爷,您这是……”
那身披黑甲的士卒转过脸来,神色很是严肃。
他一敲手中铜锣,大声而毫无感情地背诵道:
“前天夜里,风海城主背叛三城盟约,出兵攻打我们沧海城,现在已经被杀了!但我们城主知道,这事和你们百姓打不着关系,所以不怨你们!
你们照常过日子,往常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我们黑甲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不碰老乡一根毫毛!如果有人拿了你们的东西,欺辱了你们家人,你们都可以去和长官举报。要是举报成功,赏银一两!
城中要是有那些地痞、泼皮,都不允许趁机抢砸奸盗!只要被我们看到了,当场扭送官府,照着二十板子打起!”
阿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军、军爷,您说的是真的啊?”
那黑甲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上官吩咐,这还有假的?”
黑甲营从来军纪严明,将军事先已经说过,若有入城以后违令者,按战前抗命处置。
战前抗命,就是处斩。
阿网抖着手,又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可置信。他忙掏出怀里银子赔着笑送了上去:“是,是,军爷们……那个,深明大义。这是孝敬你们的。”
黑甲士兵看也不看,直接把他的手往回一推。
“你刚刚没听着吗?我们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秦参军还特意把他们这些负责布告的士兵从不同小队里抽调出来,五个人结成一组,而且允许彼此间互相检举。
这得平日里多熟的关系、多大的胆子,才敢伸这个手?
而且秦参军说得对,风海城以后也算他们沧海城的。
三城离得那么近,如今风海城并入他们沧海城,关系更近三分。当兵的一般都是老光棍,谁知道自己往后娶媳妇,是不是找个风海城的老丈人?
城里的姑娘没准过一阵就是兄弟媳妇,那怎么能碰?
……
叶争流听着秦西楼的一番汇报,不由得赞许了一声。
向烽的黑甲营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足够军纪严明。
但一支军队若没有足够的精神建设作为前提,在打了胜仗以后意图约束,其实还是有些勉强。
也就是向烽在军中素来服人、他手下令行禁止、风海城和沧海城足够近,平日里都有往来、此行并无长途奔袭之苦、以及这一仗虽然残酷,但并不漫长……等种种复杂的因素混合在一起,才能尽量做到叶争流口中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罢了。
若是其中任何一个条件改变……
想想历来为了安抚士卒,将领攻下城池,通常三日不封刀的惯例,叶争流的心头便难免沉重。
还是秦西楼更熟悉这些士兵,因此摆出一套更易为大众接受的“娶媳妇”和“兄弟媳妇”话术,又先小人后君子地抽调了队伍,这才使得城中如今秩序井然,没有哭喊之声。
听到叶争流的褒奖,秦西楼很是谦逊地付之一笑。
“无他,只是要用他们听得懂的道理,对他们说话罢了。”
……因材施教吗?
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很多,但真能做到的、而且是能放下性子,对这些直脾气的士兵们做到的却很少。
叶争流的耳朵轻轻一动,看向这个年轻男人的目光逐渐热切起来。
秦西楼略带不安地唤道:“城主?”
叶争流和蔼微笑。
……要是解凤惜在场,作为富有被拔毛经验的凤凰,他一定能告诉秦西楼,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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