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的青玉嵌红宝炉里燃着香,几缕轻烟飘飘袅袅,永隆帝手持刻刀,笔划雕着手上的玉石,迷恋而专注。
朱缇轻手轻脚进来,屏声静气侍立旁,安静得像是没有他这个人。
过了小半个时辰,永隆帝欣赏番,满意地放下手物件,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胳膊还没收回来,就看到朱缇递过来的热帕子。
“你这老狗,什么时候进来的?”永隆帝抹了把脸,笑骂道,“这回还算有点眼色,没打断朕。说吧,那帮大臣们是不是又寻死觅活地求朕上朝啊?”
朱缇躬身笑道:“上次陛下龙颜大怒打了他们板子,老大人们得了教训,行事比从前规矩不少。今日是另桩案子,前后五名御史弹劾昌平伯贪墨、圈地,规制僭越。”
永隆帝接过奏折草草看了遍,皱皱眉头,又拿着内阁的票拟琢磨了会儿,“就按内阁的意思,交由都察院查证。其实昌平伯贪点银子是有的,僭越倒谈不上,也就是骄奢淫逸,这也是勋贵们的通病。”
朱缇叹道:“老奴真替皇上委屈啊,您把修行宫的银子拿去修河堤,连买块好点的石头都舍不得。唉,萧家倒好,白花花的银子往街上扔啊,好几万两,萧家比皇上都有钱!”
永隆帝愣了瞬,再看内阁的票拟就不顺眼了,“你说的是,没有朕节衣缩食苦着自己,反倒骄纵着他们的道理。这案子交给你亲自办,脏银不要经外臣的手,直接入内帑。”
朱缇心下了然,自是领旨而去。
他动作很快,翌日便带人登上萧家的大门。
昌平伯本身并不干净,吞并民田更是找到了实证。加之他不经吓,听要抓他去诏狱,当即就认了罪,那是死也不去诏狱。
所以不过三日就结了案。
褫夺爵位,罚没脏银,不过皇上没夺掉萧美君母亲的郡主封号,好歹给萧家留了最后的体面。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萧家招皇上的厌弃,以后再也抖不起来了!
萧小姐在城隍庙前掷千金的“豪举”,彻底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笑话。
天已黑定,外面下着连绵的细雨,打得窗棂沙沙的响。
今天是四月日,秦桑的生辰,朱缇特地回了家,却先问起了另件事,“朱闵青救人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秦桑便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遍,“总归仍是他救的人。当时我都不敢信我是爹爹的女儿,更不要提别人了,所以您别怪他威胁我,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朱缇忍不住发笑,“我句指责他的话没说,你就巴巴地替他辩解上了,唉,可真是女大不留。”
秦桑当即红了脸,笑嗔道:“爹爹莫说顽笑话,我是实话实话,没那个意思,他也没那个意思。您千万别误会,不然个院子里住着多尴尬。”
朱缇上上下下瞅着女儿,见她神色不似作伪,遂长叹道:“今儿你十六了,正是说亲的年纪,可我寻思来寻思去,满京城竟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我要守孝,三年内不谈亲事,再说我还想在您身边多留两年。”
“好好,听你的,如果你有了心仪之人,可定要告诉爹爹。”
秦桑不愿多谈这话题,随口糊弄过去。
门帘掀,豆蔻急急忙忙进来,“老爷,宫里小平子传话出来,张昌去了南镇抚司,不知道干什么。”
朱缇脸色正,冷哼道:“敢把手伸进我的地盘来,看来我对他还是太客气了……”
秦桑知道他要回宫,忙取来油伞,“张昌是皇上的大伴,情谊不同常人。爹爹要出手最好击必,若没有十足把握,还是观望观望再做打算。”
“爹爹不是对付不了他,是留着他还有用。”朱缇温和地拍拍女儿的手,由两个小黄门服侍着,慢慢在淅沥沥的雨远去了。
秦桑亲自送出门外,温柔怯弱的雨丝带着凉意,轻轻飘落在她热乎乎的脸上。
亲事,哪个女孩子不曾憧憬过未来的夫君?可她却不能,她怕,怕她的亲事成为制约爹爹的镣铐。
别有用心的人太多了,谁知道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由叹了声,刚欲回房,却发现窗户边有个人影站着。
秦桑吓得倒吸口气,待看清是朱闵青,遂拍着胸口道:“你干什么呢,不言不语站那里。”
朱闵青头发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
“你是来找我的么?咱们屋里说话。”
他盯了她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秦桑纳闷道:“下午还好好的,这又谁惹着他了?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
后半夜雨下大了,雨点子没头没脑敲打着屋檐,噼里啪啦地响成片,搅得朱闵青的心也静不下里。
他单手枕在脑后,手里摩挲着根白玉珠簪,眼睛盯着上方的承尘出神。
这本是要送秦桑的生辰礼,可现在,他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