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着大肚子很不方便,但是沈宜修还是坚持站在丈夫面前替丈夫整理衣冠。
旁边一左一右是晴雯,晴雯扶持着沈宜修,而云裳则半蹲着替冯紫英把衣角和裤腿整理平顺。
“相公先去兵部?”沈宜修对丈夫现在本该是永平府同知的工作范围还是很清楚的,同知一般说来除了协助知府外,所分管的工作就是清军、海防、治安,对兵部说得过去,但是若说是内阁召见,就显得有些出格突兀了。
原来丈夫在翰林院担任修撰也就不说了,翰林院本来就特殊,朝廷人才储备库,也是为见皇上和内阁以备顾问的储材所在,有什么重大事项翰林院都有资格参与谏言,所以才会有丈夫的开海之略,但是在地方上这种可能性几乎就没有了。
像自己父亲担任东昌府知府都几年了,堂堂正四品大员,便是做得再出色,也不过就是三年京察进京时能蒙内阁某位阁老一见,再荣耀一些,就是皇上见一面勉励几句,何曾有过机会被内阁集体召见?
每年不过是吏部、都察院例行考核,然后三年一次的京察,这就是整个大周朝绝大部分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知府们的日常。
别说内阁和皇上,便是要蒙六部召见,都得要有特殊理由。
但是现在丈夫似乎进六部公廨如闲庭信步,见内阁诸公如老友相聚,甚至连皇帝的召见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要知道许多正四品以上的大员们一辈子都未曾蒙皇上单独召见过,很多都是借着大节祭拜这些特殊事件集体叩见,然后勉励几句就打发走人。
“嗯,得先去兵部,内阁那边还要看诸位阁老的意思,估计兵部两位要把情况了解一个大概,另外还要听听我的意见,才会报给内阁,看看内阁的态度。”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
内喀尔喀人的条件他觉得差不多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可让的了,实在不行宰赛把这帮人连带再押几千精壮回草原,还真的不好处理,不赎吧,朝廷颜面说不过去,这些家眷亲友们肯定会闹翻天,赎吧,一两百万两银子,而且赎回来也是一帮废物,甚至可能还要影响到皇上的“大计”。
“皇上那边呢?”沈宜修没有多问丈夫这些方面的工作,偶尔丈夫透露一两句话,她也只是听着,轻易不肯插言。
“皇上,皇上那里就要看皇上究竟想要干什么了,不过我还是主张一动不如一静,大周朝内纵然有些尸位素餐的窝囊之辈,但是总体来说,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冯紫英这番话沈宜修就有些不明白了,不过丈夫既然不说,她也不问。
“相公这般话可能只能在家里说说,外人若是听闻,那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沈宜修知晓丈夫是个知分寸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
“谢谢娘子提醒了,自然只能是在家里感叹一番了,有时候出去做一番事情之后,你才能感受到朝廷当下的举步维艰不是没有缘由的,都成日里望着乌纱帽和囊中银子,琢磨着这两桩事儿,如何上报朝廷,下抚黎民?”冯紫英淡淡地道。
这话题太大,沈宜修都不好回答了,嗔怪地道:“没见相公出去这一遭,居然学着当御史的口吻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也不再言语。
青袍官服,白鹇补子,和前明服饰基本相似,但是却没有前明服饰那么复杂,除了公服外,就只有朝服,一般是特定祭祀、大朝等时候所用,而寻常都是公服。
大周对官员出行要求也不尽一致,既可以骑马,也可以乘轿,但武官无论年龄大小,除非特旨,均只能骑马,而文官则不限,甚至步行亦可。
从丰城胡同出来,沿着宣武门里街一直向南,一直要走到西长安街口这才转道向东,一直到承天门外。
大周的官衙格局和大明基本一致,六部中除了刑部与三法司其他两部都合在一起聚在阜财坊的砂锅刘胡同边儿上外,其他五部都在承天门外的东长安街南边儿上。
兵部公廨对于冯紫英来说实在太熟悉了,不仅仅是来的次数最多,估计仅次于自己原来所在的翰林院,而且这里边熟人也最多,不说张景秋和柴恪二人,除了杨嗣昌和郑崇俭外,王应熊也在兵部,现在傅宗龙也在兵部观政,可以说兵部现在是青檀书院弟子势力最大的部门。
冯紫英一进门就遇到了傅宗龙,作为观政进士,那基本上就是什么杂活儿都得要干,哪个人都可以分派你一番,不过这也恰恰是锻炼的好机会。
“仲伦,西南那边有消息了么?”冯紫英见到傅宗龙也很亲切,虽然傅宗龙不及许其勋、孙传庭和他这么熟悉,但是毕竟都是青檀书院出来的,当年也是睡一个大炕的,情分不比外人。
“楚材兄前两日才给兵部来了信,估计形势比较严峻,张大人和柴大人都有些着急,正在和户部那边交涉,希望户部要预留出西南战事的军费出来,听说郑大人要致仕了,所以这事儿一直搪着,……”
傅宗龙见冯紫英到来,也是喜出望外,赶紧把冯紫英拉到一边儿,“若是有机会西南那边开打,我估摸着非熊可能很有机会要过去,紫英,你帮我给柴大人推荐一番,我这观政在部里边也没太大意思,不如学当年大章那样,出去走一遭。”
“你就这么盼着西南叛乱?就不怕把你们家乡给打烂了?”冯紫英没好气地打趣。
“不破不立,云南贵州改土归流势在必行,既然这场事儿免不了,还不如就此一劳永逸。”傅宗龙满脸凶狠地一挥手,“看谁日后再敢跳出来,这一回杀鸡吓猴不行,那就杀猴吓鸡!”
冯紫英笑着摇头:“你想的倒是好,但是你觉得现在是解决这场叛乱的好时机么?”
傅宗龙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哂笑道:“蒙古人这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宣府军和大同军精锐都过来了,他们还能打穿昌平——顺义——平谷这一线不成?再拖下去,他们便是想走就走不了了。”
见傅宗龙信心十足,冯紫英倒是很意外,这家伙在兵部看来并没有被外部局面所吓倒,还跃跃欲试,这是一个好现象。
“嗯,这话说得提气,蒙古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别看他们这会子跳得起,顶多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得琢磨如何撤兵了。”冯紫英也很有气势的一挥手,“倒是西南那边一旦打起来,我估计才真是麻烦,我觉得怕是没有两三年解决不了。”
傅宗龙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拉住冯紫英的手:“你这么不看好?我觉得顶多也就是一年吧,这都还是比较悲观的估计了。”
“哼,你去问问王应熊,再去看看西南那边的准备,都是现在才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应对,楚材兄去了才多久?杨大人出任郧阳巡抚估计还得要先忙乎把荆襄流民稳住,能有多少精力去顾及西南?你们西南云贵那边的地势气候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就一支登莱军在那边儿,其他周边的卫军有几个能上得了战场的?”冯紫英反问。
一连串的反问把傅宗龙问得哑口无言。
这么一看这西南就更值得一去了,一去两三年,观政期也就差不多完了,正式建功立业好时机,没准儿就能留在兵部,最不济也能博一个好印象回来,对观政之后的去向有莫大好处,看看郑崇俭就是最好的证明。
二人正说间,却听得杨嗣昌的声音:”紫英,你来了,赶紧,张大人和柴大人都等着你了。“
傅宗龙一见此情形,赶紧道:”好了,紫英,你赶紧去吧,现在你可是大红人,走到哪里都都有人盯着,你在永平府分明就是一介同知,怎么感觉你就像咱们兵部右侍郎了一般?“
冯紫英半开着玩笑:”那仲伦你可得好好讨好我,没准儿哪天我回来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了,小鞋给你穿得一溜一溜的,……,好了,走了,下来找个时间聚一聚,把非熊和大章叫上,嗯,还有瑶草,你们几个都是西南那边的,对那边情况熟悉,若是西南这一战持久的话,还真是一个锻炼人的好机会。“
王应熊,傅宗龙,加上马士英,这三人都是来自西南的,永隆五年到永隆八年这两科里,青檀书院里边就冒出来三个西南士人,已经能够隐隐成为西南士人年轻一辈中的领袖人物,号称西南三虎。
这三人中王应熊和傅宗龙与冯紫英都交好,而马士英原来虽然和冯紫英不熟悉,但是却因为被冯紫英拉入《内参》编辑部作为总编辑,随着《内参》影响力日大,也使得马士英对冯紫英极为感激,与冯紫英也迅速亲近起来了。
甚至在冯紫英到永平之后,马士英也和冯紫英保持着书信往来,这是其他许多同学都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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