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应震府上离开时,想起官应震有些紧锁的眉头和有些发青的面颊,冯紫英估计官师今晚,嗯,估计今后几晚都怕要睡不安枕了。
其实看到这些问题的当然不会只有他冯紫英,纵然他们和自己相比,欠缺一双能看穿数百年进化发展史的慧眼,但是却不能小觑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尤其是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以及官应震这些人,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从朝廷中央到地方上的种种经历见识,要说他们不清楚这个举步维艰的帝国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他们会一无所知?想想也不可能。
这从宗室到士绅在豪商巨贾们对土地的兼并,寻常庶民百姓隐匿身份,向这些宗室皇庄投田献土躲避税赋和劳役,官府会不知道?他们这些门生遍天下的阁老重臣们会不知晓?
元熙帝在后期的怠政惰政以及对自己亲信的臣僚们宽纵无边导致的贪墨横行,六下江南留下的一地鸡毛,至今都还没有收拾完,他们也不清楚?
人口猛增加上土地税赋流失,百姓缺乏谋生之道,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明白,关键在于如何来改变?
重新清理丈量土地,清理隐匿人口,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在挑战整个宗室加士绅群体。
不说人人如此,但是相当大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极具影响力和话语权的群体的利益都会受到挑战和损害,这里边甚至包括准备操刀者自己。
至于说冯紫英给官应震提出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构想,更是把官应震给震蒙了。
这个大招几乎是要废黜士绅们的特权了,但事实上那不可能,会遭遇极大的抵制,起码现在还有难度,另外即便是推行了,在地方官吏和士绅们利益一体化的情形下,最终还是会演变成为一个转嫁到农民头上的过程,但是对土地的丈量清理,的确能给在一定程度上朝廷带来增收倒是真的。
所以在给了官应震一些“振聋发聩”和“看似毫无可操作性”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又“靠谱”地给官应震提出了另外一些建议。
比如引入目前已经在沿海一带由西夷人引入进来的土豆、番薯等耐旱高产农作物。
尤其是土豆,极其适应北方山地和黄土高原区,适应力强,产量高,容易种植,对于在当下北方地区遭遇水旱灾害频繁的前提下,如果这两种作为能够普及开来,能够很大程度减轻老百姓遭遇天灾时缺衣少粮而铤而走险的可能性。
再比如改革吏治,推进吏治考核的规范化和高效化,这提点冯紫英借鉴张居正的“考成法”。
再比如,冯紫英提出设立银庄,通过银庄募集银钱来扶持一些“重点战略产业”,而这个“重点战略产业”主要指两方面,一是产品能够大量出口的产业,比如丝绸、瓷器、制茶、造纸等产业,另一类就是当下大周较为落后但又不可或缺甚至亟待发展的产业,比如造船、采矿、冶炼、机械加工包括枪炮制造这一类不可假于人手的产业,而这些产业很大程度大周已经落后于欧洲,但落后还不算太多,急需向欧洲学习赶上来。
总而言之,零零碎碎的,冯紫英和官应震说了不少,而官应震显然还没有适应冯紫英给他带来的冲击,以至于在冯紫英离开时他都有些恍惚。
而冯紫英向他提出在设立银庄时的一些想法,包括选址扬州,官应震也只能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没有太多更好的建议。
不过冯紫英还是向官应震介绍了银庄的谋利手段和对大周整个工商业经济可能带来的助益,包括他的一些设想,甚至也隐隐提及了朝中一些人对此的态度,这也获得了官应震的认可。
该做的,该说的,冯紫英都做到了,剩下的就该是在其位谋其政了。
既然官师要执掌中书科,并且专司开海之略,冯紫英的职责就是做好其助手工作,而官应震也不需要有其他人在他身畔指手画脚,除非他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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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从启动那一刻起,冯紫英就放松了下来。
原本练国事是打算跟随冯紫英一道去扬州的,冯紫英也希望练国事能和自己一道,但是这却被刚进入角色的官应震断然否决了。
刚刚进入中书科的官应震毕竟已经脱离大周官场好几年了,很多情况还要熟悉,而中书科的职责,开海事务的梳理,都急需一批得力人员来帮衬。
练国事自然就是最好的助手,这等时候官应震怎么会同意让练国事跟随冯紫英去扬州?
冯紫英去扬州谋划银庄一事虽然重要,但是毕竟这一趟也只是一个搭框架的活儿,很多事情只是意向性的先尝试着先接触,具体如何来做,还有很多细节性的事务要慢慢一步一步来。
官应震的任命一下来,便马不停蹄的入主中书科,对于原有那些混吃等死的闲散子弟们立即就被赶到了一处偏舍,官应震给他们的说法就是愿意来就来这偏舍里混着,不愿意来悉听尊便,最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