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陆汾糖下意识地就说,“季淙茗的技能可高级了,轻功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标配吗?等级肯定不高!”
陆汾糖的话虽然完全没有逻辑,但他们竟然一下就被说服了。
“你确定他不是什么隐世家族的继承人吗?”老油条向陆汾糖求证。
“大……概?”陆汾糖也不确定极了,“反正季淙茗说他就只跟着他爷爷在小公园学过太极拳啊太极剑之类的。”
几人一听,心里都开始盘算起来了,要不要通关之后也找个小公园,和那群老头老太太一起练个太极拳太极剑什么的?
斐垣没出口打破他们“美好”的遐想。
季淙茗的身手,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但季淙茗却不觉得自己的身手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季淙茗的哥哥季重阳他合作过不少次,虽然是个精英总裁,身材也很好,但显然是那种健身房里锻炼出来,没有半点实战性的肌肉样子。
季家没什么隐世武侠家族的可能,要真想往这方面靠,也只能说季淙茗的天赋很好。
就如同第一个副本那样,即便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对手,他的状态都好到不可思议。
他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只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
季淙茗没花什么时间就把绳子扔了下去,六七米的高度徒手爬困难,但是有了可以依仗的设备后,就变得简单了很多,虽然下面来来往往的玩偶让人有些担心,但总得来说还是很稳很顺利的。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老玩家逃跑功夫一流,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把四周可以逃跑的路线规划出了好几条。
“不急。”斐垣没有半点紧迫的感觉,反而就地坐了下来。
斐垣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哪怕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坐下来跟着一起等。
季淙茗仰着脑袋,看着天上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星空,突然喃喃道:“斐垣,这些围墙和车站的大门,并不是阻挡其他人进入童话城,而是保证进来的人,不会逃走,对吗?”
季淙茗坐在屋顶上,四层楼近二十米的高度并不能让他看得更远,因为远处高耸入云的城墙遮住了外面的一切。
斐垣坐在屋顶上,语气不明,但听着像是心情挺好的样子:“谁知道呢?”
季淙茗的心情却没办法轻松起来。
“今天,大概会死很多人吧?”
没人说话。
下面的人要杀他们,他们心里要说不气愤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但想到他们马上就要死了,心里难免生气了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哀。
可不悲哀吗?在猎杀场里。
人杀人、人杀鬼、鬼杀人……大家杀来杀去的,为了道具、为了积分、为了活下去,要说可怜,谁都可怜,要说可恨,谁都可恨。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想要活下去罢了。
“唉,想这么多干嘛?小季,你就是还没见识过更黑暗的!我和你们说话,我之前去过一个a级副本,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几百人塞到一个大乱斗场里,没有鬼也不让人干什么,就只要求生存三十天。我那时候有个一次性道具,可以藏土里,我也是运气好,他们都打疯了也没发现我,我就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待了三十天。”
“最后你猜通关的才几个人?就我一个!”
老油条的脸上满是唏嘘。
气氛更加沉重了起来。
“但我觉得大家都没错。”季淙茗突然说,“所有人就只是想活下去,中间可能会有恶念产生,但不去追究为什么会产生恶念,不去根除它,反而互相忌惮互相怨恨互相斗争,这难道不是很愚蠢的事情吗?”
其他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没说话。
“系统给的规则本身就是错的。它诱导着人们去争斗!人不是黑也不是白的,善良和邪恶本身就是需要引导的,把人扔进一个充满恶的环境里,再给一些让他做坏事的诱导,人变坏是很容易的事情啊!”
“引人向上就能改变了吗?”斐垣在季淙茗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像是要把他打醒,“季淙茗,人这种东西是很复杂的生物,环境可以影响人,但作用是有限的。”
季淙茗总是太天真。他被保护得很好,看什么都是先看好的那一面。
但很可惜,大部分的事情,都不能用黑或是白来定性。
“我怎么觉得,老大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三个姑娘属于女人的直觉雷达又出现了。
“但具体哪里奇怪,好像又说不上来?”
“因为爱情!”陆汾糖虔诚地说道。
“哈?”徐姐和李姐一脸懵。
“对谁都有同情心可不是一件好事。”斐垣说,“你之前没帮他们吗?他们现在可是准备想要杀你。”
“但在我帮助他们的时候,我并不能预知他们想杀我这件事啊。照你说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杀我的想法,所以我就该漠视所有的人吗?哪怕快死在我眼前的人可能在救下他的未来救我一命?”季淙茗不服气地说道。
“对。”斐垣直勾勾地盯住了季淙茗的眼睛,对他说,“不管谁死,你都只需要看着就好了。人总是会死的。”
“我做不到!”季淙茗也直勾勾地盯住了斐垣的眼睛,“你也没办法做到对不对?不然你不会骗他们说明天八点要去做任务!”
老油条一愣:“这又是怎么回事?”骗他们怎么又成了救他们了?
“你每天去街上乱逛就是要观察童话城的城民要不要下手杀我们。今天的事情一出,你就猜到他们今天晚上会下手。所以你故意说要去做通关任务。为的就是引起骚乱。”
“他们不想现在就通关,肯定不满你的命令,但又忌惮你和我的实力,只能等到后半夜用全员偷袭。你算到了,你早就算好了!你就是要让他们把你当成敌人,这样下半夜童话城的城民们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清醒团结状态的,可以少死人对不对?”
季淙茗的话把其他人都说懵了,惊讶的眼神在斐垣的身上上上下下地转悠着,不知道是惊讶于斐垣的“善良”还是惊讶于他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知道了?”斐垣却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反而笑眯眯地说,“季淙茗,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好处想。”
“因为斐垣你不可能去伤害别人的啊!”季淙茗带着百分之一千的肯定说,“你的嘴上说着要看着别人去死,但你最好心最软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斐垣的惊讶一闪而过,他既没有去急着否认自己的“善良”也没有纠结与季淙茗的“认识”,他只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季淙茗太让他惊喜了。太棒了,太可爱了!
斐垣说:“季淙茗,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你了。”
季淙茗一愣,脸顿时吓得惨白:“不、不可以的!斐垣你不能喜欢我!你只要有一点点地不讨厌我就好了!”
“有区别吗?”
“有的有点!”季淙茗很着急,“斐垣你有一点点不讨厌我吗?”季淙茗变脸得太快,眼里泛着水光,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斐垣想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一点点不讨厌你,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你。”
季淙茗吓得脸都白了。
斐垣却笑得很好看,他本来就长得好,只是周身的气质太过阴沉,宽和又愉悦的笑容混杂着那股阴沉沉的气质多了点活人的气息,让人害怕又让人忍不住注目,移不开视线。
危险又充满了张力。
斐垣说等,这一等便等到了十二点。
童话城的城民散去,整座城的灯光全部散去,只剩修理店这个“大灯泡”四散着光线。
喧嚣的城市,从繁华到寂静不过几秒时间。
但下面的动静才开始。
童话城有属于它的规则,玩家们经过这十多天的观察后发现,只要灯光暗下,整座城都不会再有其他的动静,可爱的城民们会依照“好孩子”的睡眠方式乖乖地等到天亮之后才会在行动。
所以外面的灯一暗下,蠢蠢欲动的玩家们再也无法抑制。
“准备走吧。”
屋出了这句话。
老油条早就观察好逃走的路线,几乎是斐垣一声令下,他就已经想带着铁钩的绳子甩了出去。
“咻——”绳子和绳子的摩擦声在棉布的棉花的包裹下尽量减到了最低,但还是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老油条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下面看了过去——
一只,一只,一只,一只,又是一只……
每一个房子的门在同一时间被打开,同一个时间里,一只又一只形状大小颜色各不相同的玩偶们拖着僵硬的身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好在老油条的心理素质在凶残的猎杀场里已经练出来,他死死咬住了自己口腔内侧的软肉,没有丝毫抖动地顺利滑到了另一栋房顶上。
黑色的绳子,黑色的斗篷,想来在黑夜的遮掩下,不会那么容易地就被发现。
心中的猜测成真,还未来得急觉得解气,更多的惶恐反而涌了上来。
季淙茗说得没错,他们和下面的那些人一样,都是连自己命运也无法掌握的可怜人罢了。
就连怨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
“糖糖,记住,别看,害怕就别看,一鼓作气往前冲!只要到了任务地点,我们就安全了,知道吗?”
陆汾糖飞快地点头:“季淙茗,我会努力不给你们添麻烦的。”大概是恐惧地冲过了极限,陆汾糖甚至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好得不得了。她一手抓住用绳子套出的环,一手按着剑柄,耳边鼓噪的心跳声很快,但却很稳很有节奏。
一对六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虽然七对六千也同样危险,但七人合作,起码能让生存下去的几率增加很多。所以哪怕有强有弱会拖慢节奏,但没有人说出“我们先走一步”的话。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从身后传来,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让人听着就是心里一跳,头皮一凉,林助理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脑袋,确认目前脑袋还在。
屠杀,开始了。
凄厉嘈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不管是谁,这会儿都没功夫去觉得解气了,在生命的消亡面前,很疲惫。
身体很疲惫,精神很疲惫。
但还是要动起来。
不动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斐垣的计划很顺利,就像季淙茗说的那样,利用他们的贪欲让原本松懈的夜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让玩家和玩偶们有机会正面对上。
但目的却不是季淙茗说得那样。
让自己成为靶子,让其他玩家团结起来,与其说是让他们减少损失,不如说是让他们多削弱一些童话城的城民。
他还没有那么好心地愿意让这些想要杀他的人舒舒服服安安心心的活下去。
蠢货,垃圾,就要过得辛苦悲惨一点才好。
但季淙茗既然认为这是他的“善良”,斐垣也懒得去把其中的弯弯绕绕向他解释清楚。
没必要。
人都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动物,哪怕他说了,固执己见的季淙茗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斐垣害羞了,他的性子别扭,算了,我就顺着他的话好了”。
看吧,同样一件事情,就是完全不同的看法。
斐垣嫌麻烦,他懒得去解释。季淙茗既然喜欢那么认为,那样就可以了。反正,现在构建的世界有多美好,以后的崩塌的就会有多痛苦。
斐垣很期待季淙茗的世界崩塌时,那副痛苦到什么表情也无法做出的可爱样子。
太让人期待了,太可爱了。
斐垣七人是小部队,吸引了一批玩偶,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依旧是坚定不移地往修理店走去。
如果说斐垣他们是一小块猪肉的话,修理店那就是一整头刚刚宰杀完毕的大肥猪,诱惑力无需多言。
斐垣有意将气氛弄得□□味十足,仅仅为了逞威风?不,他还没有那么严重的表演欲,他仅仅是为了压缩时间,带走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他甚至一个都不想带。
“看着前面。”斐垣突然按住了季淙茗的头,冷声道,“你敢扭头,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季淙茗安静地拉住了绳子,脸上带着茫然,但声音却轻声细语地像是雨后的春天:“斐垣,你先走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再叽叽喳喳的烦人就把你舌头割掉。”
“才不会。”季淙茗笑着,“你就是爱吓唬人。”
斐垣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抓过他的手把他捆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后背一推,季淙茗立刻就在加速度的力量下飞快地向那栋房子撞了过去。
斐垣甩了一堆火符,黄底赤字的符纸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飘荡荡好一会儿,然后分毫不差地全部落在了屋檐上的玩偶身上。
“你们算是什么垃圾?”
童话城的城民对强盗——或者说是对人类的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虽然他们没有骨头。斐垣他们虽然用黑色的斗篷做了遮掩,又用了符咒消去了自己大半气息,但效果有限,斐垣早就发现了,童话城的城民们消息交流的速度太快,只要一个有所发现,那么全童话城的城民都会毫无遗漏地知晓。
“斐垣,你快过来。”季淙茗快急死了。
童话城的城民们动作迟钝得厉害,但他们体重几乎等于没有,走路又悄无声息,情报网络还发达,就这么一会儿,斐垣待的那个屋子墙边已经爬满了玩偶,就连季淙茗六人所在的这一栋,也有了许多。
“急什么。”斐垣不仅不着急,反而十分有闲心地坐了下来,看着那些无神空洞的玩偶一边被烧一边孜孜不倦地往他这边跑。
童话城的城民们没有痛觉,也没有核心,只要剩下哪怕一点,他们都能被“修补”好重新出现。
那么问题来了——不死不灭的童话城,为什么会不断地再变小呢?
占地的位置依然这么大,但空房子越来越多。
一万三千六百二十栋屋子,应该有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个城民才是。
被强盗“偷走”了吗?
不,他们是被杀死的。
他们不是生物,也不是鬼。
虽然是玩偶的身体,但本质不过是堆聚集起来的怨念。
聚集在玩偶身上的怨念有点淡,针对他们的火符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烧也烧不干净,最多只能把他们寄生的身体给毁掉。
但只要有新的身体,他们又能动起来了。
“你在怨什么呢?你在恨什么呢?啊,是人类对吧?他们在怨人类,在恨人类对吧?”斐垣笑嘻嘻地伸手抓住了一只被烧得劈啪作响的青蛙一把摁到了旁边的灰熊身上。
棉花,布料,都是极易燃烧的好东西,刺鼻的气味不断传来,两个传说中“没有痛觉”的城民发出了阵阵细微的嘶吼声。
“痛苦吗?难受吗?痛就对了,难受就对了,我说过吧?不要质疑我,不准违抗我,你怎么就不听呢,嗯?为什么不听?”斐垣喃喃地说着,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宽和的微笑,但是手里的动作很粗鲁,他抬头向四周环顾了一番,见涌来的城民们越来越多,他反而轻松了起来。
“宝贝,你是在恨我吗?”斐垣低声呢喃着,声音戛然而止。
玩偶们没有人答应,只是在麻木地往他这里爬。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我不太喜欢你们童话城,太黑了,我不喜欢黑,太无趣了。你知道我每天盯着那些动也不动的星星有多无聊吗?”
“斐垣你放手!”季淙茗不顾陆汾糖的阻拦一下就跑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就把他的手从那俩快烧完的玩偶身上扯出来。
“你都感觉不到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