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妈妈原本下意识地是想要报警的,但又想到斐垣那个可怜的孩子……季妈妈怕林语出来后把气发泄在斐垣的身上,瞬间没了那个心思。
季妈妈抱着季淙茗,狼狈地坐在沙发上,林语则是捂着脸一直哭,几个平时关系近的邻居安慰着她,大部分都是同龄的女人。
居委会主任正好就是楼上的,这会儿一脸严肃地坐在两边的中间。
常月笙满是黏腻冷汗的手心在季淙茗的眼睛上盖着,被林语的咄咄逼人逼得步步后退的常月笙没有注意到季淙茗苍白的脸色,他恹恹地靠在母亲的怀里,眼皮耷拉着,呼吸平稳,但身体却越发得绵软。
“怎么就抢孩子了?!这年头贩卖人口可是犯法的!”林语在被拉开后,嘴里喊着的就是“抢孩子、买孩子、强买强卖”之类的话,居委会主任肯定是要从这里开始问的。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
季妈妈委屈道:“我没有!我就是和她说了一下斐垣以后的事情!”
“那用得着你说吗?!我是孩子妈!斐垣要你一个外人操心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林语一副激动得随时要冲上去和她拼命的样子。
“我也没让你必须听我的啊!我就是给你提一个意见!你听过后,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季妈妈也冷静不下来了,她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气,脸都要憋红了,“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不想听不停就好了,你动手打人算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林语一听就更来气了,季妈妈这副样子让她回忆起了很不好的往事,虽然不是一个脾气,但季妈妈和常月笙如出一辙的居高临下,对她来说是一样的。
林语尖叫着,半是演戏,半是真情流露地尖叫着:“你报警啊!你报警啊!你有本事报警啊!你有钱!你有本事!把我拉去枪毙也是可以的!反正你有钱!”
季妈妈也尖叫着:“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你是疯子吗?!”
“是!我是疯子!那你把我这个疯子抓起来啊!”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居委会的主任连忙大喊:“行了!都安静!”
他先看向季妈妈,准备从“建议”开始下手:“你都提了什么?”
季妈妈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而克制的说:“斐垣在围棋大赛上拿了金奖,他之前从来只是自学都能第一名,就证明他有这个天赋,你该替他多考虑考虑。”季妈妈后面句话,是看着林语说的。
“金奖”和“第一名”的字眼让人听了下意识就震惊了一下,不明觉厉,心一下子就往季妈妈那边偏去了。
林语在听到常月笙对她说斐垣天赋出众的那一刻,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她的人设一直都是“爱子如命”的好母亲,辛苦但只要斐垣能好,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但斐垣怎么能成材呢?!他怎么可以成材呢?!
只一瞬间,林语就冷静了下来。这个办法无法解决,那就转移注意力,提出新的问题就好了。
林语却是冷笑:“那你怎么不说高考照样重要呢?!我培养他上清华北大浙大复旦不行吗?!一个月几万?我看你就是想借着这个把斐垣从我身边抢走!”只要咬死季妈妈是来抢孩子的,她就能赢。
一个将孩子视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母亲,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是正常的。
听了林语的话,居委会主任更懵了:“什么几万?”
林语指着季妈妈愤愤地说:“她要给我介绍几万一个月的围棋班!”
邻居咋舌,几乎是目瞪口呆:“几万一个月?这是镶金的啊!”
季妈妈虽然有钱,但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也知道一个月几万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但这些钱对林语来说不算什么啊。少买几双鞋子,不就出来了吗?
“几万一个月是行业内的正常价格,几千块钱的兴趣班和正规的——”
“你就是想用钱把斐垣从我的身边抢走!”林语尖叫着打断了常月笙的话,“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斐垣妈妈!”林语的“爱子心切”和“弱者”身份虽然能戳中旁观者的那颗怜悯心,但一直听她尖利又刺耳的尖叫也是痛苦的,“你冷静一点!先听她怎么说!不管她说什么,既然是和你家斐垣有关系的,但就是要你最后出来下决定的,你急什么?!”
居委会主任虽然看着是在斥责林语,但却也是一个保证。
林语安静了下来,只会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瞪着常月笙。
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但她必须要挺住。
斐垣的年龄,如果说要走上职业道路的话,实际上已经是晚了的。但天赋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半决赛里,斐垣打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九岁就入段,履历漂亮得一塌糊涂,才十岁就已经拿好几个冠军的选手。
斐垣能吃苦,而且有天分。围棋也不是只出不进的东西,十一二岁的选手靠着加个俱乐部,靠着基本工资和奖金养活自己,甚至养活一家人都很常见。
斐垣不怕苦,也不缺天赋,他现在欠缺的就是系统正规的训练和大量的对战。
棋手吃的是青春饭,但不代表过了二十多岁的黄金期后就只能沉寂下去了,之后再参加比赛,做国手当教练或是再转行当围棋老师也可以。或是再继续读书深造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多一个选择。
这是季妈妈为斐垣考虑的。
当棋手并不代表着放弃其他的一切,当走这条路的话,斐垣的人生可能有更多的选择。
斐垣很喜欢围棋,打心底喜欢。
有天赋,有条件,为什么不试试呢?
季妈妈一开始觉得,这个对林语来说可能是负担,毕竟从无到有培养一个棋手真的是需要金钱和精力的。但看到林语买的那些奢侈品后,她就坚定了起来。不过是几双鞋、一个包、一瓶香水的事情。
不过就是这些,但换来的,是斐垣的人生。
——是一个孩子的人生啊!
原本只是准备提一嘴的心态在看到斐垣的居住环境后,立刻就坚定了起来。
斐垣不能这么下去,他不能被他那个自私自利又装模作样的母亲毁掉!
季淙茗能开朗,季妈妈觉得,那是和斐垣脱不开关系的。只是钱罢了,怎么都比不上一个孩子的光明未来。
哪怕只是一个和季淙茗完全搭不上边的孩子,她都舍不得让这么好的孩子就这样在这样的环境里蹉跎下去。
季妈妈想到斐垣连三餐营养都不能保证的样子,甚至还提出,可以资助。她可以出钱资助,就当是对斐垣的感谢。
季妈妈觉得,林语不对孩子好,是因为要把钱花在自己的身上,那她来付钱吧。只是一点钱罢了,但一个孩子的人生,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斐垣该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季妈妈还提林语的“一毛不拔”找了一个借口——如果是觉得自尊心过不去,那也可以打借条,现在这些钱看着很多,但等斐垣真的出息了,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才将话说完,林语就像疯了一样朝她扑来。
季妈妈原以为林语是不会拒绝的。
哪怕不爱斐垣,也会爱钱吧?斐垣出息了,能给她挣钱,难道不好吗?
但季妈妈不知道的是,恰恰是“斐垣出息”戳中了林语的雷点。
林语对斐垣的感情很复杂。她希望斐垣优秀,这样才能刺痛常月笙,才能让斐垣和常月笙势均力敌杀个你死我活,才能证明她——林语是最优秀的。但她也不喜欢斐垣出息,他出息了,会让林语嫉妒!
贱人生的杂种,就该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林语在听到“金奖”“天赋”“很多人招揽”“有很多俱乐部有意向”“省队教练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脑中的有一根弦就崩掉了。
季妈妈越是喋喋不休地夸,林语的心就沉得越厉害。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常月笙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有!为什么连她的种也什么都有!
天赋!天赋!天赋!运气!运气!运气!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比不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不、她不允许!
季妈妈有条有理的分析让邻居听了也忍不住点头。忽略一开始需要投入的钱后,职业棋手的未来听起来美好得一塌糊涂。这年头家里有孩子的谁不想让孩子出息?月薪几千,一节补习课都要一两百的班几节几节地上,大家都要咬牙供着孩子。
钱,这东西难挣,但不是没有。但天赋这东西说没有,那是真没有,求都求不来的!
职业棋手听着让人不太懂,但说到运动员就懂了。进省队,然后再进国家队,之后就是国家包揽了。这不就是公家饭嘛!家长要死要活地逼着孩子考公考编,不就是为了这个。
邻居们的心已经动摇了,而且季妈妈看着就是有钱人,听她说“资助”,都恨不得是自己家的小孩被资助。
“你安得什么心?!”林语的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眼神几乎要将季妈妈烧死,“谁信你有这么好心!一年几十万给一个陌生人!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认为自己很善良吗?!不!你就是想骗走我的斐垣!你就是要抢我的孩子!”
“我没有,我只是——”
“那你说!你想干什么?!你这么好心!怎么不给每个小孩都分个几十万呢?!你就是想用钱收买我的斐垣!你就是想把孩子从我的身边抢走!”
恶意是没有理由的,善良也没有。但善良更容易被质疑。
林语的反应虽然大,但不是不能理解。她只有斐垣了,斐垣是她的命。
不管真相怎么样,在别人眼中,这是“事实”就够了。
林语很可怜,死了老公,被婆婆赶走,一个人磕磕碰碰地把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
人的同理心都是往弱者那边偏的。
林语在他们眼中,毫无疑问就是弱者。
林语越是歇斯底里,他们就越觉得她可怜。
太在意了,如果不在意斐垣,谁能舍得那几十万呢?
人的本质就是墙头草,齐刷刷地,因为同情,也因为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胜利的天平又回到了林语一方。
白送钱都不要,傻子吧!但这样才好!凭什么你这么幸运,儿子有天赋,还有人愿意给钱资助呢?
等季爸爸接到电话,什么也顾不上就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从电梯里跑出来,刚入眼的就是蹲在家门口,抱着自己的腿一动不动,呆呆傻傻的斐垣。他还来不及问情况,门就开了,几十斤厚重的防盗门眼看着就要拍到斐垣单薄的身上,季爸爸下意识就是一把拉起了斐垣。
斐垣就坐在门口,门一开就先得把他给撞开。
因为林语和季妈妈的拉扯,斐垣既不是主角,人又小,一下就被忽略过去了,连进没进家门都不没人留心。
“怎么了?”电话里没讲明白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被门撞,但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别有深意。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
林语一边尖叫着,一边将季妈妈推了出去,一直都是富太太的季妈妈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早就累了,没一点防备,就往前摔去,季爸爸吓得心脏都要停止了,连忙上去接自己的爱人。
“你干什么?!”老婆满身狼狈,见面就是这么大礼包,换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季爸爸出奇的愤怒,但理智还在。严厉的视线落在林语的身上,他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语瞬间就崩溃了。
为什么?!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就因为她运气差吗?!就因为她生在一个穷困的家庭,所以活该什么都没有吗?!
凭什么?!凭什么!
有的人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可怜呢?为什么受到命运磋磨的,就只有我呢!
“抢孩子啦!抢孩子啦——”林语恶狠狠地瞪着季妈妈,凄厉得好像能哭出血来,“你们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季爸爸被突然起来的倒打一耙给吓懵了:“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要抢你孩子了?”
“斐垣!”林语死死地盯住了斐垣,“你就这么贱吗?!别人给你漏点好处,漏一点他们不要的垃圾,你就看他们有钱,就跟他们走了!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木木愣愣的斐垣像是现在才回了魂,但依然迟钝,他恍恍惚惚地晃着脑袋,摇摇晃晃地朝着林语走去。
林语却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踢开:“见钱眼开的下贱东西!连你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斐垣摔在地上,肚子上被踹的疼痛一股一股涌到全身,他疼,但他更怕。
“斐垣哇啊啊啊——”好久没有半点动静的季淙茗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妈妈……妈妈我错了……”斐垣手脚并用地爬向林语,抱住她的腿,惶恐地挂着满眼眶的泪水叮嘱她,“妈妈,我错了,对不起。”
林语却又是抬起脚,晃了晃,像是要将他甩开:“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斐垣害怕极了。
季爸爸看不下去,抱起儿子按着他的后脑勺用身体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这么打他?!”
“儿子?”林语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都要喊你们爸妈了,又哪里是我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