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垣正和仇博依说着话,察觉到季淙茗的视线,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相触,季淙茗就跟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了头,耳根都红了。
“……在这个材料的运用上,延展性我觉得可以有所加强,驱魔珠的‘吸收’和捆仙绳的束缚……老大?你有在听吗?”仇博依念叨了好长一大串,半天没听到斐垣的指示,终于从忘我的报告会中回来,抬眼便看到斐垣看着季淙茗,半分注意力都没留给他。
“……”仇博依多少能理解曾经被他这样无视的师弟们了。
“你把报告和实验数据再整理整理,弄个实验报告给我。”斐垣随口对路过身边的店小二说,“给我开个包间,弄些热水再给我准备一套新衣服。”
林邵恒知道斐垣有一点洁癖,连忙掏出银票塞到店小二的手里:“快去!洗漱的条件给我弄好点!衣服要最上等的!给我挑黑色的买,仔细着点懂吗?”
“是是是,小的立刻就去办!”林邵恒是林家嫡系的次子,有头有脸不说,出手也大方得厉害,这些富家公子给人让人办事,从来都不要找零的,这就全当跑腿的小费了,所以这酒店里的好多店小二虽然是干着店小二的活计,但家里住着的可都是自己置办下的三进院子。
季淙茗一直等到斐垣走了,他才稍微冷静下来,揉了揉热得有些发痒的耳朵,季淙茗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没有受伤吧?”
二楼包厢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传来,哪怕季淙茗再傻都知道那群人不是什么好惹的。
陆汾糖几人已经进步得很快了,但再快也不是能和那些经历了几十个副本的老油条正面对抗的高手。
让他们去d级副本c级副本,不求a评价,但平稳过关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但这是s级前途未卜的危险副本!
出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我们没事,淙茗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季淙茗三两句话将事情带了过去。
季淙茗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手脚都被人绑住了,周围一群老弱病残。
“斐垣呢?”季淙茗睁眼将视线从山洞里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没有发现斐垣。
“……”听到声音,山洞里有人扭头看了过来,那些目光中,有的怜悯,有的麻木。
季淙茗却是不管那些,他只是问:“系统,你坏了吗?”熟悉的普通话从嘴里出来,却成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大概是副本的设定,他人讲的虽然不是普通话,但系统会自动转换,在这个条件下,季淙茗对陌生副本语言,不管是听还是说都没有问题。
系统闹别扭闹得厉害,但这招对季淙茗根本没用,说实在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系统在闹别扭。
虽然不情愿,但系统只能开口:“系统没有坏,系统程序运行良好。”
季淙茗却已经不理会它的存在了,只是低头看着锁骨中间闪烁了两下的珠子松了一口气。
绑定卡应该发挥了作用,他和斐垣应该还在同一个副本,只是因为副本设定的缘故,被分散了。
“系统,这个副本又是生存类吗?”季淙茗平时不怎么和系统交流,但从不在大事上犯轴。
“没有任务吗?”季淙茗看着空空荡荡的任务面板,思索一下,便对着身边的开口求助。
“可以帮忙解开绳子吗?”面容枯槁的皮包骨们瑟缩了一下,没动。
“请问,有人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还是没人说话。
季淙茗安静了。
他不说话后,洞穴里瞬间便没了声响,连呼吸声,都是轻轻的,细不可闻。
季淙茗安静地观察了一个小时,山洞里很黑,但却有光线漏进来,不是夜晚。
巡逻的人是有的,但时间上并无规律。因为巡逻人员的漫不经心和吊儿郎当,季淙茗判断这里并不是换班不规律,而是人员懒散。
大概……是什么落草为寇的山贼什么的吧。
但这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斐垣……
我该去找斐垣了。
季淙茗这样想着,双手用力,一下就手上的草绳挣开。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很好,没有利器,对方应该是觉得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并未多加防备,只是用半个手腕粗的草绳绑住了他的手脚。
“你们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山洞里的人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季淙茗,但没人动。
季淙茗等了大概一分钟,见没人准备和他一起冲出去,也没有失落或是惊讶。
他只是放轻脚步走到了山洞穴口,谨慎地探头观察了片刻,然后抽出剑杀了出去。
很多人冲了过来,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多血喷涌了出来,很多人又倒了下去。
季淙茗没有去理会那些“很多”都是些什么,他只是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看过去。
靠着珠子的联络,季淙茗大致知道了斐垣那边的状况。
斐垣也在山洞里,但不知道是在哪里。
“斐垣,你在这里吗?”
“……”
没有回答,没有斐垣的声音。
你在那里?斐垣,你在哪里啊?
“鬼、鬼啊——”
散落的尸体汩汩地涌出血溪,弯弯曲曲的汇成了一条,季淙茗低头看着被溅得看不出白色的靴子,挥剑将觉得有机可乘扑来的山贼砍成了两半。
还带着胜利在即惊喜的上半身像是凝固在了半空中那样,季淙茗问:“你看见斐垣了吗?”
“啪、哒——”
断成两截的身体先后落在地上,季淙茗抬脚跨过,挥剑砍掉了铁栏前的大锁,有些忐忑地对着里面喊:“斐垣,你在里面吗?”
“我、我在——”
哆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季淙茗没有理会,只是转身离开,走出关满了俘虏和奴隶的山洞,看着有些炙热的太阳,难过而低落:“斐垣……你在哪里啊?”我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呀?
“放下武器!”五大三粗的大当家被一群人簇拥着,厉声呵斥道,“现在求饶还能——”
“嗤——”黑色的剑鞘穿过咽喉的速度快得让人几乎没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季淙茗难受得眼眶几乎要湿润了:“你们看到斐垣在哪里了吗?”
没人敢说话,或者说,大当家死得太过突然,威武站着的大块头都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轰——”魁梧的身体喷着血向前砸在地上,震起了一圈灰尘。
刚才还狞笑着的山贼皆是一抖,膝盖一软,齐刷刷的颤音便抖了出来:“大人饶命啊!”莽和无脑并不是一切,人数在强大的实力碾压面前什么也不是。
季淙茗看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山贼,没什么感想,只是有些着急地问:“我在找斐垣,你们看见斐垣了吗?”
书生模样的二当家强自镇定的抬起头,大当家还在发挥着洒水车的作用,咕咚咕咚往外冒血的声音细微但让人不寒而栗,大当家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
二当家左半边的身体全是血,头发、脸上、衣服上。全是——大当家的血。
滚烫且黏腻腥臭,但他什么也不敢动:“大人,我们下山将您劫来的时候,确实还有其他人,但因为周围并非只有我们一团山贼,所以……”
季淙茗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二当家心里一咯噔,几乎想立刻双手刨地把自己埋起来。
“你的意思是斐垣并不在这里是吗?”
“如、如果您说的是和您一样衣服华贵的小公子的话,那就是、就是被其他山贼抢走了。”二当家勉强稳住了声音。
季淙茗点了点头,礼貌地道谢:“谢谢你的情报。”知道了斐垣并不在这里,季淙茗也没有进行留下去的理由,抬脚正要走,便看到了那群瑟缩在阴暗山洞里被推出来当侦查的小孩们。
季淙茗朝他们招招手,小孩们顿时一抖,但身后的大人却在瞬间将他们推了出来。季淙茗一路走一路杀,没看到山洞里到处都是尸体了吗?万一惹恼了他,谁知道他会干什么?!目前只要顺着他就行了。
被推得踉跄的小孩们眼里含着泪水,哆哆嗦嗦地朝着季淙茗走来,他们很怕。满地的尸体,鼻尖萦绕着散不去的血腥味,都在告诉他们,他们要靠近的男人有多么危险。
但他们不敢不去。
“大、大人……”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怯生生地仰着脑袋,颤抖的声音支离破碎,但还是勇敢地吐出了声音。
季淙茗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对着这些孩子说:“乖,都把眼睛闭上。”
小孩们是很听话的,他们在这些山贼手里都被教训得很听话,很乖,更别说是季淙茗的话了。
季淙茗一说让闭上眼睛,他们立刻就把眼皮粘上了,用力得眼皮上都是褶皱。
季淙茗转身看向二当家:“你们这里有多少老人孩子女人?”
二当家不是负责这个的,他为难地看向三当家,留着山羊胡的三当家立刻就答:“二十七个男孩,十八个女孩,还有女人三十一个,其他的都是男人老人,没什么用。”
男人饿几顿拉去也能卖,就是市场不太好。
他们的生意主要是在几岁的孩子和女人,这个好卖钱!男娃价格最高,女人也不错,女娃价格低是低了一点,但好出货。
季淙茗抿着唇,对二当家说:“你派人把这些人全部送到官府去。官府会立案调查。”
三当家一听就急了,脱口而出:“大人,你开玩笑吧?!我们可是——”山贼啊!
“滋滋……”
一条线从眉心向下延伸,血线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两半裂开的身体颓然地落在地上,只有血不断呲出来的响动。没能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机会。
“好的大人!”二当家立刻就磕了一个响头。
季淙茗拍了拍那个小少年:“你们到了官府,报‘季淙茗’的名字就行了,官差会好生处理的。别怕,你们都能回家的。”这一次的任务界面很奇怪,但上面写了“季淙茗”的身份背景。武林盟主家的二少爷,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身份却很高。
报他的名号,想来官府的人不敢轻易应付。
肩膀上搭着的手很温暖,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渗出了泪水,顾不得季淙茗“闭上眼睛”的命令,小少年飞快地睁开眼睛,但看到的,也只有季淙茗御剑向着下一个山寨离开的背影。只是一瞬,那道颀长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神、神仙……”二当家身体瘫软地趴在地上,眼睛里的神情变幻莫测,但总结起来就只用一个词概括——呆滞。
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身影飞起,然后消失,整个人都空白了。
季淙茗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斐垣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虽然知道以斐垣的能力用不着他担心,但是、但是——
喜欢的人在这种危险的环境里,他又怎么能够放心呢?
斐垣没事的,他那么厉害,不可能会有什么事情能绊住他的。
季淙茗很清楚,也很相信斐垣的能力,但失去斐垣的恐慌让他心神不宁。
在猎杀场里见到斐垣的第一眼开始,那股神秘又莫名的感觉就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看着斐垣越来越厉害,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强大,理智告诉季淙茗,斐垣是不可能出事的,但那股萦绕在心头得不安和烦躁,却越发得让他难以忍受。
“系统,这是你搞得鬼吗?”
一直装死的系统立刻跳了出来:“我才不屑搞这种小动作呢!”
信你才有鬼!
系统在季淙茗这里,信任早就不知道负到哪里去了。
“……”系统很生气,明明他都没说谎!凭什么啊!斐垣那个魔鬼比他坏那么多!季淙茗大瞎子!信谁都不信它!再也不理季淙茗大混蛋了!
季淙茗只知道这周围还有两个山寨,但他并不知道斐垣在哪里。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两个完全不同得方向。
他该怎么办?
“斐垣……”我好想见你啊……
明明每天都有和斐垣通话,明明每天都有和他说话的时间,明明应该就此满足了。
可是,我为什么……依然这么贪心呢?想见他,想和他说话,哪怕……
“季淙茗,你傻站着干嘛?”
冷淡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传来,季淙茗浑身一震,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但哪怕以为是幻觉,他依旧第一时间朝那个方向看去。
“斐垣……”
是他,就是斐垣,真的是斐垣。
太过不可思议的喜悦冲上心头,季淙茗几乎在一瞬间,大脑就被涌上来的血液冲击得支离破碎,一片空白。
世界的全部都消失了,只有那个一脸阴沉的少年人,依旧明媚且温暖。
虽然两个的距离隔着有几十米,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就在耳膜边上震动着,斐垣看见季淙茗的脸上慢慢泛开红晕。
季淙茗想要张嘴,觉得有很多话就在嘴边,马上就要出来了,但他又全数吞了回去,一双黑黝黝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斐垣。
斐垣对着他招招手,季淙茗身体一软,便下意识地跳了下去。下落的风声从他的耳边刮过,季淙茗却像什么也没有感觉似的,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自己的眼中慢慢放大。
季淙茗感觉到自己跌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很暖,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