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婧眼中的柔情如流星一闪而逝。她颦起了眉。
“表姐,我是来向您请罪的!”赫连斐奔到长孙婧跟前,单膝跪下,“我真不是有心将宋沛推倒的!表姐你要信我!”
长孙婧的面孔被阴影笼着,看不出喜怒,只低声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赫连斐听长孙婧语气冷淡,急得膝行上前,伸手朝她的腿抱去。
“我宁死都不会做出损害表姐,让您在群臣面前没脸的事……”
这青年一脸恳切的哀求之色,碧绿的双眸盈着水光,像足了一只讨主人怜爱的狼狗。
“你也算汲取了一个教训了。”长孙婧轻笑,“也有你踢到铁板的时候。”
赫连斐听出她语气软化,趁热打铁,伸出双臂想把人抱入怀里。
严徽忽然站了起来,侧身将赫连斐挡开。
“陛下,”青年低沉浑厚的嗓音中别有一番坚定,“臣想带您去一个地方。”
长孙婧惊讶地望着严徽,双眸亮了起来。
“去哪里?这皇宫里,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
“可陛下并不是和臣一道去的。”严徽道。
长孙婧的长眉一挑。
“同样的地方,和不同的人人,感受会截然不同。”严徽道,“臣恳请陛下赐臣一个机会,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长孙婧仰着头,面孔皎洁,嘴角抿起了浅浅的酒窝。
她抬起了手。
“表姐!”赫连斐急得跳起来。
就在这一瞬,严徽出手。
他动作极快,手脚同时出招,干脆利落。赫连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绊倒在地。
不同于刚才在大殿上的拉扯。严徽的动作毫不遮掩,却并不鲁莽,一招一式甚至称得上潇洒。
长孙婧惊异地瞪大了眼,
严徽转身抓住了长孙婧的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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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和树影纷纷向后掠去,风拂过两人的发鬓。
长孙婧身不由己地被严徽拉着,穿过园林花草,一路前行。
她不知道这男人会带她去哪里,也不想问。一种盲目的冲动操纵了她的身子,让她自觉紧跟着严徽的脚步,和他手指相扣。
这个男人用一种不容抗拒、但是又温柔浪漫的鲁莽俘虏了她。
长孙婧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时期,跟着男孩子手拉着手,奔跑在宫苑山水之中。
严徽回首望过来。浓浓的剑眉,深邃的双眼,俊朗、清澈,一往情深。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当年。
严徽将长孙婧带到了白鹭渊。
“然后呢?”长孙婧站在岸边,还有些气喘吁吁。
白鹭渊位于皇宫西北,较为偏僻。虽然因为过节,水岸边也都挑着盏盏宫灯,可因无人观赏,显得很是寂寥。
严徽笑而不语。他牵着长孙婧的手,将她带到了小码头上。
“游湖?”长孙婧道,“我还以为你有更好的主意。”
严徽不语。他让长孙婧站在码头上,自己跳进了了湖边的芦苇荡中。
长孙婧吓了一跳,却见严徽的身子晃了晃,稳住了。
这青年支起了一根长篙,撑着一艘柳叶船,从芦苇荡里驶了出来,停在码头前。
“这船是臣之前带着少侍们为龙舟赛训练时用过的小船。”严徽摘下了码头上的一盏宫灯,挂在船头。
“这船虽然有些简陋,可臣已将它收拾过,十分干净整洁。臣想邀请陛下一通游湖赏月,陛下觉得如何?”
他站在船上,朝长孙婧伸出了手。
长孙婧望着这个伫立在月光水色之中的俊朗青年,目光怔忡,把手递了过去。
严徽一拽,长孙婧低呼一声跌了过去。一双健臂将她的身子捞住,稳稳地把人放在了船里。
“陛下!”韩晴吓了一跳。
长孙婧笑了起来,朝她摆了摆手,“去长乐宫等我吧。”
严徽坐在长孙婧对面,摇起了双桨。
小小的柳叶船荡着浅浅的波澜,又钻入了芦苇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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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升上了中天,园林和湖面都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华。
远处定山海一代的宫殿灯火辉煌,从幽静的白鹭渊望过去,犹如从眺望着另外一个世界。
船桨打破湖面的平静,击起一池银鳞。小船轻而易举地融入进了夜色之中,让船上的人可以不受干扰地欣赏两岸的夜色。
长孙婧斜倚在船舷边,手放在水中,感受着清凉的水从指间溜走的感觉。
船头的灯光落在这年轻女郎的身上,红衣映衬着,肌肤如晶莹玉雪,隐隐含笑的面孔柔
美慵懒。
就像月夜里浮出水面的鲛人。
一道低沉而优美的歌声缓缓响起。
长孙婧惊讶地抬起眼,往向对面的青年。
严徽双眸清润,神情温柔,正低声唱着一首歌。
那是一首民谣,用着长孙婧听不懂的方言,曲调优美,伴着阵阵水浪声,在清幽的夜色里流淌。
船顺着水流,朝东南而去,从白鹭渊驶入河道。
两岸亭台楼阁和树梢上都挂着宫灯,一阵风过,灯盏齐齐晃动,光影摇曳。
一曲唱完,严徽的脸上笑容未散,温和而淳厚。
“唱得什么?”长孙婧问。
严徽摇头,有些腼腆,“请陛下恕罪,现在还不能说给您听。”
“居然还卖关子。”长孙婧莞尔,“一定是情歌。”
青年脸上的淡淡的羞赧印证了长孙婧的猜测。他低着头,用力摇桨。小船穿过清静的河道,朝着宫殿云集的定山海而去。
定山海上,数艘画舫穿行,贵人们有歌舞乘兴,饮酒赌牌,画舫之中时不时爆出欢笑掌声。
还有不少略小些的游船,载着一船年轻男女,在亭亭莲叶之间嬉戏打闹。
严徽他们的小船安静地在这片喧闹中穿梭,如一个匆匆过客。
没人留意到这一艘毫无装饰的小船,更没人注意到船头坐着的那个红衣女郎,正是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
有人酒后乘兴放声高歌,曲不成调,可依旧引得满堂喝彩。
有人顾着在娘子们面前卖弄,不慎跌入湖水中,摔得水花四溅,惹得众人又惊又笑。
长孙婧兴致勃勃,看着这些权贵们露出她平日里看不到的一面。
小船从飞鸾峰边驶过,将热闹的盛景抛在身后,进入了通往小东海的河道。
小东海北岸喧哗,南岸寂静,宛如两个世界。
严徽将船划到了南岸的长乐宫水阁前。
水阁今夜也灯火通明,风渐渐停了,风铃声渐悄,桂花香却是越发浓郁甜腻。
“我很久没有这样游湖了。”长孙婧忽而道,“闹中取静,没有宫人簇拥,也没有一双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只是个看客。”
“陛下喜欢,臣以后还为您撑船。”严徽道,“臣还会唱很多渔歌。”
长孙婧笑而不语,脉脉地望着他。
严徽将小船停在了水阁前,忽而又一把将长孙婧抱起,双臂坚实有力地把她托起,送到水阁的檐下。
一支金华胜从长孙婧的发髻里松脱,噗通一声落进了湖水中。
“陛下稍等,臣给您捡回来。”
“等等!”长孙婧唤道,“水冷……”
可严徽将外衫前摆扎进了腰带中,一头扎进了湖里,消失在了水花之中。
宫人们聚拢在女帝身边,挑着宫灯,一个劲朝湖里望。
夜色浓重,湖水呈现墨一般的黑色。水花散去,波澜一层层荡开,只有细碎的气泡浮出来。
水边风大,韩晴给长孙婧披上了一件大氅。
“怎么还不起来?”有宫婢担忧,“别是被湖里的水草给缠住了吧?”
“别瞎猜。严少侍水性可好着呢!”
长孙婧坐在廊下,垂着双脚,一眼不错地盯着严徽落水的那一处。
水中的波澜都渐渐消散殆尽,却依旧不见人浮起来。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无措。
长孙婧的眉头也终于微微皱了起来。
“韩晴,”她道,“你……”
哗啦一声,一道白色的人影破水而出。
严徽双手攀着长廊的木板,轻松跃了上来,嘴里叼着那一支失落的华胜。
他半跪着,浑身都在淌着水,面孔在光影中轮廓分明,双目说不出地湿润,像一头温顺忠诚的狗。
长孙婧怔怔地望着这个青年。
“陛下,您的金钗。”严徽将华胜用衣摆仔细擦了擦,无奈他浑身透湿,最后只得这么将华胜捧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