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陛下,”外面传来赵厚安的声音,“陛下来接您了。”
左韶风缓缓松开
了手,最后低语了一句:“子安,劝劝她。她赢不了的。她适可而止,大家都会好做很多。”
他沉沉一叹,推开门走下了马车。
马车前,站着一位身姿卓越的年轻女郎,正是长孙婧。
左韶风紧急收了脚步,朝女帝行礼。
长孙婧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一双眼映着灯光,晶莹明润。
“太尉辛苦了。今日事情太多,你奔波一场想必也很疲乏了。我明日再招你进宫说话,好好向你道谢。”
说罢,从左韶风身边走过,登上了马车。
禁卫甩鞭,马车载着帝君夫妇,朝着宫门而去。鹤翎卫和几位侍君策马追随在后。
左韶风一直维持着躬身的姿态,直到车队驶入了宫门,才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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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灯会发生走水的事,还真是几乎年年都有。
只是今年走水闹得有些大,百戏楼被烧成废墟,死了三十来个人,京城百姓好生议论了一番。
女帝下令彻查这一桩惨案,查来查去,证明是楼下几个小孩点烟花玩,烟花串进了楼上的厢房,点燃了帐幔所致。
对于知道女帝出游内情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有阴谋,也就没有报复性的清算,京城里就不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就连长孙婧本人,不论是否相信这个调查结果,也觉得眼下并不是个大张旗鼓闹事的时机。
所以元宵节女帝和后宫出游,东君还差点遇险的事,被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长孙婧厚葬了在火中遇难的鹤翎卫,重赏了其家人,又派出赫连斐替她去皇寺为死难者做了一场法事。
赫连斐跳脱活泼,做法事却得稳下来乖乖打坐磕头,可让他磨了一下性子。
新年伊始,诸道政令却是早就准备好的,有条不紊地从皇宫之中发出,传达向全国各地。
首当其冲的一条,就是在全国范围内正式推广新政,各州府县市官员务必全力配合,不得懈怠。
其次,是今年春天的恩科将会扩大录取名额,招揽更多的贤才。
除此之外,又有进一步整顿朝堂不良风气,开通数条检举渠道,纳谏招贤,设巡查司等政令。都展示出了女帝重吏治的决心。
江澈依旧带着一群御史在京城纠察百官,参人的折子满天
飞。赵厚安则配合着御史台和大理寺,肩负起了抄家的任务。
火势有从文官圈往宗室圈烧的趋势。凡是心里对自己做过的事有点数的权贵宗室,都焦头烂额。
还有一件大事。
上元节过了没几天,宫中发丧:笙阳殿君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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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廷芳十二岁入宫,二十岁承宠,也曾一度被盛宠。后来因为犯了错,才被女帝冷落。
他也是个心气高的人,气急攻心,一下就病了。最初还想着养好病,重新争宠。可没想这病就此缠上了他,一拖就是三四年,生生将人熬得油尽灯枯。
每年冬天,都是病弱者最难熬的季节。今年穆廷芳病得尤其重,所有人都觉得他熬不过,没想他硬是挺过了年,看完了宫中的元宵灯火,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穆廷芳临终前,穆清正好守在他跟前。
毫无预兆的,穆廷芳进入了回光返照期,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支着瘦骨嶙峋的身子,望着窗外明亮的春光,充满向往。
穆清看着兄长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他亲手将穆廷芳从床榻上抱起来,带他出门晒晒太阳。
兄弟俩一般高,可穆廷芳在穆清的臂弯中,比长孙婧这样的女子还有轻许多。
“春天要来了。”穆廷芳眯着眼,一笑起来,枯瘦的脸浮现条条细密的干纹。
他骨相很好,依旧看得出盛况时的俊美残影。
穆清往兄长膝头盖了一张毯子,考虑着是否要去请女帝过来,又怕是虚惊一场。
穆清知道,虽然穆廷芳闹别扭,不肯让长孙婧看到自己的病容,但是长孙婧心里还是关心他的。每次穆廷芳的病情有起伏,长孙婧会招御医问话。
宠爱或许没有了,但是那种家人之间的关怀还在。
“算上东宫的半年,我进宫有十六年了。”穆廷芳道,“明明过了那么久,怎么好像还没有老。”
穆清道:“阿兄还不到而立之年,年轻着呢。养好了病,还是风度翩翩的公子。”
穆廷芳笑着摇了摇头:“好不了了。”
“阿兄……”
“我犯了错。”穆廷芳看向弟弟,“我从犯错那时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穆清不知说什么的好。
他是知道穆廷芳是先失宠才生病的
。但是长孙婧最不喜欢人们拿她的侍君嚼舌根,所以各种秘辛都讳莫如深。
哪怕是亲兄弟俩,穆廷芳自己不说,他的宫人嘴严如蚌,穆清也一直没弄清楚。
如果穆廷芳开口谈起这段往事,那他或许是真的快不行了。
穆清随即朝内侍使了个颜色。内侍无声地退下,出宫去请女帝。
“我犯了个不能回首的错。”穆廷芳嗓音喑哑地呢喃,开始往回忆里下坠,“明明一道长大的,陛下却总是偏爱柳谦,对他言听计从。杨骏和温延又联手排挤我,东君也不护着我……我只是想陛下能回到我怀里……他们把明月奴哄走了,不让我见她……”
穆清一眼不错地盯着兄长。
穆廷芳道:“我和你说过,不要对陛下动了真心。因为她必然不会只属于你。而你只会在痛苦中煎熬着。要是实在熬不下,像我这样,忍不住寻了个发泄的途径……”
“阿兄,”穆清嗓音有点颤,“你做了什么?”
穆廷芳麻木道:“我睡了一个宫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