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心里咯噔一声,说不出个确切的滋味。
作为男人,他觉得自己是能理解兄长的。可作为侍君,他又知道这确实是个不能回头的错。
宫中严禁侍君同宫婢私通。但是侍君和宫婢偷情的事还是偶尔发生。
尤其是不得宠的侍君,自己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漫漫长夜实在很难忍耐。就算不找宫婢,也会朝内侍发泄。甚至侍君彼此之间也会私通。
听宫中老人说,女帝宽厚,不喜欢伤人命。曾有犯禁的宫人只是被逐出宫了事。
可穆廷芳却一直留在宫中的。
“只一次,那宫婢就有了身孕。”穆廷芳道。
穆清心里又是一惊。
“这事再也瞒不住,闹到了女帝跟前。陛下竟然没有怎么生气。”穆廷芳说到这里,苦笑起来,“也是,她只爱柳谦,只在乎他,并不怎么在意我对她不忠。我倒宁愿她大发雷霆,宁愿她打骂我,要赶我走……她为什么不同我哭闹?为什么?”
穆清握着兄长枯瘦冰凉的手。
他还年轻,还从未正经爱过什么人,却也知道,不被爱,正是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
穆廷芳道:“陛下只是问我打算怎么办。她没生气,只让我自己做决定。而我当时犯了一个后悔终身的错。”
他看着弟弟青春俊秀的脸,说:“我不要那宫婢,也不要那个孩子,我求陛下不要赶我走,我想留在宫里。”
穆清冰雪聪明。他从寥寥数语中就领悟了背后的深意,脸色霎时白了。
“是的,真是个大错。”穆廷芳笑声桀桀,仿佛胸腔破了个洞,“我现在闭上眼,还能看到陛下那失望的神情,那对我的厌恶和冷漠。”
穆廷芳紧紧抓住了穆清的手,痉挛颤抖。
“可我能怎么办?我爱明月奴,我不想离开她。我和那宫婢只不过是一夜荒唐,我才不想要她,我更不想要那孩子……”
“阿兄……”穆清喉头哽着,“可你也说过,陛下是个女人。”
“是的。可惜我经过这事才明白。”穆廷芳颓然,脸上的光芒褪去,灰败层层透出来。
“陛下是个女人,是个慈悲、胸怀博大的女人。从此,我在她眼中,不是同床共枕过
的侍君,而只是个抛弃怀着我骨肉的女人的男人。她再也不肯亲近我……”
穆廷芳抬头往着薄云一角露出来的蓝天,“我如愿留在了明月奴身边,却是永远失去了她的欢心。这是她对我的惩罚……只因为我爱她。”
他无力地垂下了眼,越发有气无力。
“雪河,记住我的教训……不要爱上她。若不幸还是爱了,便对她忠诚不贰。要是有一日不爱了,也要坦诚……她会放你走……”
“我都记住了。”穆清紧握着兄长的手,将那冰凉的手终于捂出一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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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长孙婧带着白岳青一道赶到笙阳殿的时候,穆廷芳已被送回了屋内,帘子低垂,始终遮着他的身影。
穆清跪在床榻前,喉咙喑哑:“阿兄走得很平静,只遗憾以后不能再侍奉陛下,又叮嘱我要对陛下效忠。阿兄是放下了一切走的,还请陛下节哀。”
长孙婧走了过去,坐在床边。
她没有掀开帘子,只是将手探进去,摸到了穆廷芳的手,将那瘦成一把枯骨的手握住。
“明月奴。”白岳青轻声唤道。
长孙婧朝他望去,有些茫然,“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他一直病着,这不是你的错。”白岳青郑重道,“他这心性,走到这一步,并不奇怪。”
长孙婧呢喃:“我几次三番都说放他出宫,他总是不肯走。他病着,我难道还能赶他不成?东宫出来的人,只剩你们这几个了……”
白岳青没出声。
穆廷芳不肯走,无非还不死心,还想挽回女帝的宠爱。可长孙婧却是不会再回头的。
穆廷芳这人,并不适合后宫生活。
打小,他们都还是一群不懂男女之情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喜欢霸着长孙婧,连玩个游戏都不肯让长孙婧同别的侍君结伴。
一旦长孙婧对他留意少了,穆廷芳便会作天作地地闹。不是闹到长孙婧反过来哄他,就是闹到白岳青训斥处罚他。
等承宠后,穆廷芳的醋意只增不减。他斗不过柳谦,却是同温杨两人一度势同水火,搞得后宫气氛紧张。
长孙婧对身边人总是很心软,起初还是很宠了穆廷芳一阵子。可穆廷芳缠得太紧,加上长孙婧的心本就在柳谦身上,很快
就对穆廷芳有些避之不及。
穆廷芳的爱是独占的,是狂热浓烈,极度排他的。在后宫这样的环境中,他崩溃是迟早的事。
如果他遇到的是别的女子,或许会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姻缘。
“可惜他遇到了我。”长孙婧道,“但愿来世,他能遇到一个值得他的人。”
穆廷芳被追封为“长怀君”,以奉君之礼厚葬,又重赏了穆家人,给他们几名能干的子弟赐了出身。
四九过后,穆清被封为中侍,赐住笙阳殿。
一同受封的还有严徽,他也被往上提了一级,封为中侍,赐住凤升殿。
丹霞阁本就属于凤升殿。严徽只用把行李从偏殿挪到了正殿,就完成了搬家,十分省事。
女帝给严徽拟了个号,叫“海平君”,又给赫连斐封了一个“长乐君”。
办完这一切,长孙婧紧接着做了两件令朝野震惊的事。
第一,将数名没承过宠的少侍赐金还家。
第二,宣布自己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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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雪已消融得差不多了,宫苑中只有春梅早早绽放,粉云团团,给荒凉了一整个冬天的园林增添了不少色彩。
暖阁中还烧着地龙,酒温在壶中,香燃在炉子里,一派安详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