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徽继续道:“臣并不是为了那份权力,也不是为了那人上人的富贵,而只是单纯想去做一点事。臣四岁发蒙,苦读近二十载,一直想的就是发挥才干、报效祖国。臣就是想去做一下,看看自己有多少本事,能做出怎样一番成绩!”
热闹的戏曲和宫人的笑声中,长孙婧轻声道:“那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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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徽重新回到枢正殿伺候的事,飞快传遍后宫和朝堂。
表面上,是说女帝有孕后精力不济,让严中侍伺候笔墨。可实际上,严徽的权柄比之前重了许多。
严徽不仅预批折子,还能旁听正殿之中的小朝。甚至在几位执宰同女帝商议政事的时候,他也留在一旁。虽然从来不发言,可谁知道他背后会对女帝吹多少枕头风?
御史们想要上书进谏,却是被女帝一句“什么规矩写了后宫侍君不能担任外官了?”
御史们回去番大雍律法,把书翻烂了都没能找出相关条例,于是纷纷傻眼了。
是的,后宫侍君“不便”参政一直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却并没有写进法典里,规定死了。
而这个事情背后还有一点男人们见不得光的私心:女帝年幼,世
家送子弟去做她的侍君,多多少少有借此机会掌控女帝的想法。要是白纸黑字写了后宫不得参政,那还怎么玩?
可长孙婧非但没有被他们架空成傀儡,还利用这个游戏规则,扶持了自己的人上位。
之前京中拿“秉笔侍君”这一名号编排了多少笑话,现在人家终于名副其实了起来,倒是让那些笑话了他的人有点想哭。
严徽也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势头。
由他进谏,长孙婧批下的第一道谕旨,就是将今年进士科考试的卷子糊名处理,以示彻底的公正。且从今以后,所有科举考试,试卷全部糊名。
本朝在这之前的科举,自己凭本事考中的其实只占一部分,近一半的人,除了有学识,更多的还是靠人情关系做的官。
改为糊名后,判官不知考生身份,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这消息一出,不少寒门子弟都将对严徽的抨击和偏见改成了赞美之词。
紧接着,长孙婧从大理寺和御史台各点了几名她近来倚重的年轻官员,同严徽一起,组成了一个班子,专查各地官员违法乱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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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过,海棠怒放,满城烟雨朦胧。
细雨转成暴雨,京城里的人将春衫换成了轻薄的夏衫,又到了端午赛龙舟的季节。
香雪河的回水湾里,荷花初绽,一年夏季到来了。
一列军士押着一辆囚车,踏着泥水朝大理寺的方向奔驰而去。路人见状,纷纷回避,露出紧张的神色。
“又是从外地押解回来的犯官?这个月都是第几个了?京城里的地皮被他们掀完了,又轮到外地。做官到今日竟成了风险极高的一门活儿。”
“落到丘三刀他们的手里,不死也要废掉。”
“自己死了就罢了,就是不知道又要牵扯出多少人家来。”
“这酷吏横行,后宫当政,短短几个月,就抄了多少户人家了。”
“别说了,酷吏到处都有眼线。再隐私隐秘的事儿,都能给你查得清清楚楚……”
哗哗雨声中,普贤寺里的诵经声显得越发悠远而玄秘,仿佛来自头顶万古高空的梵音。
大殿中香火缭绕,木鱼声声,衬得殿中格外清幽。
白岳青伏在蒲团上,将心中的经文默念完了,又
对着佛像叩首完毕,才由内侍扶起。
“东君……”内侍小声提醒。
白岳青转身朝殿外望去。
白茫茫的雨帘,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门口,也是一身轻便的衣衫。
左韶风躬身抱拳。
白岳青沿着长廊而去,左韶风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听闻大公主染了风寒,就知道师弟一准会来皇寺烧香。你的心这么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大公主转危为安,健康起来的。”
“但愿吧。”白岳青一脸对命运妥协的疲惫,“成日看着她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恨不能以身替之。又觉得对不起她,给她生了这么一副孱弱的身躯。”
“儿女有儿女的造化,不是你的错。”左韶风安慰道,“你全副心思都在大公主身上,天下没哪个父亲做得比你更好、更多。”
白岳青望着长廊外的雨幕,忽而道:“若是有什么惩罚要降临在她身上,我倒愿意就此遁入空门,用这一生为孩子恕罪……”
“师弟!”左韶风沉声低喝,“不可冲动!”
白岳青站住了,淡漠地扫了左韶风一眼,笑道:“是啊,我得守住这个东君之位,才能守住白家。”
左韶风稳住了呼吸,恳切道:“子安,局势已不容你我后退。你不在乎白家败落,那你忍心看族人惨遭酷吏迫害吗?钟家和那位联手以来,坏了我们多少事,害了我们多少人了?尤其今上为了对付我们,竟然启用酷吏。江澈都还算下手有分寸的,丘骅,王进丰等人,简直就是吃人血肉的豺狼……”
白岳青走到屋檐下,斜飞而入的雨珠很快打湿了他的袖口衣摆。他俊雅冷清的面孔带着隐隐的怅然和无奈。
“我会去劝一劝陛下的。”白岳青道。
“不仅要劝。”左韶风道,“你也当好好约束后宫,让他们不要僭越。”
“严徽有才干,有手腕,又豁得出去。陛下拿他当死士用。”白岳青道,“他已超出后宫的范畴了。”
“当初的柳谦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出来的吗?”左韶风冷笑。
白岳青蹙眉,眼中的不安更加明显。
左韶风进一步道:“严徽比柳谦如何,你一定比我更清楚。陛下自有孕后,明显感觉迟钝疲懒了许多。怕她
以后,依赖后宫和大臣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权力一旦转移,就会引起议论动荡。”
白岳青注视着左韶风。左韶风高他半个头,俯视的目光炯炯如炬,充满压迫感。
“子安,严徽所掌的权力,其实都该是你的。你当年对柳谦拱手相让,后果我们都知道。你现在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白岳青的眼角不禁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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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各地不断有洪涝灾害的消息传入京城。调集官员前去赈灾,安抚灾民等事,也全都由严徽操办。
凭借着对官员资料的熟悉,严徽在调度官员一事上做得得心应手。
长孙婧对这一胎极重视,专心养胎,重大国策交给倚重的执政宰相去办,同吏治有关的,则全部交给严徽。严徽隐隐成了吏部实际上的主事者,压了吏部尚书一头。
新政推广下去,各地总有些和当地大户望族勾结、阳奉阴违的官员,若是追究他们失职,他们总能以各种借口搪塞:各地风土名俗不同啦,乡民不够配合啦……
再加上官官相护,层层包庇,想要治理这些官员十分不易。
而如今女帝下了狠手,直接动用严徽的手下,搜集这些官员不法的证据,捡着他们党派之中最关键的几个,杀鸡儆猴。
随着脑袋一颗颗滚到地上,各地风貌焕然一新,政令执行得明显比过去好多了。
这样的情形下,一封参严徽身份造假,欺瞒女帝的折子直接递交到长孙婧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