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落突然害怕起来,害怕那个人又一次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只一刹那,那双漂亮的幽黑的眸子瞬间变成了竖瞳,深处划过诡异的红芒,鳞片覆上稚嫩的脸颊,短小的双腿化成了带着花斑的粗壮蛇尾。
客栈外的众人都在试图灭火或者尖叫,无人看见不远处消失的孩子,却有人看见突兀多出的一条巨大的三头蛇。
泛着冷光的三色鳞片在月色和烈焰的印衬下,发出夺目的光,像刚出鞘的剑,带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吓得众人尖叫的同时也飞快地逃命了。
可那条巨大的三头蛇却没有分半点目光给他们,恐怖的黑色竖瞳直勾勾地盯着燃烧的客栈,仿佛在试图透过烈焰寻找着什么。
长尾恶狠狠的扫过外围快要坍塌的墙,尽管有鳞片护身,那些滚烫如岩浆的火炭,却依旧将它的长尾烤得鳞片炸裂,噼啪声不绝于耳,某种肉类烧焦的糊味也逐渐充斥在空气中。
甩掉了挡在外围的墙壁,中间那暴躁的赤色的蛇头便有目标的探到二楼某一间房,撞掉烧糊的窗户后,不顾烈焰的灼烧,将头伸了进去。
感觉不到熟悉的气息,赤色蛇头慌张的在屋内横冲直撞,掀翻了带火的衣柜、床铺、桌子,直到把每一个角落都找遍,赤色的蛇头才带着烧焦的鳞片狼狈的退了出来。
似乎是不甘心,三个蛇头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找,直到把整个客栈全部寻遍才停下。
赤色蛇头将嘴张开诡异的弧度,不甘心的大声嘶吼,似在尖叫、似在悲怮、似在痛哭
黑色蛇头冷眼瞧着快烧塌的客栈,试图把屋顶掀了,好方便它更好的找人。
而弱小的白头则神情恹恹的,仿佛刚刚便已耗完了它全部的力气。
三个时辰后,客栈彻底烧成了灰。
巨蛇一动不动的盘在那,眼睁睁的守着客栈烧成灰,直到最后一间房子塌下,那幽黑的竖瞳也再没了半点光彩。
好半天它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重又化成人形,从里衣中小心的掏出一只小竹哨来。
血肉模糊的双手紧紧的捧着小哨子,眼里又升腾起某种希望来,放置嘴边用力地吹响,漆黑的夜里,瞬间响起尖戾的哨声,将不远处的竹林惊起一片乌影。
尖锐刺耳的哨声一声又一声,可他期待的身影终究是没再出现。
月兔西沉,那些玉色余晖将他眼里最后一点希望切割得支离破碎,他一遍一遍的吹着,声音越来越凄厉,像极了失孤的杜鹃啼血。
直至唇角干裂出了血,那熟悉的身影也没再回到他身边。
直至哨声破了音,也没有人再温柔的唤他一声苏羽落。
直至天际破晓,他的哥哥也没再回来。
虫洞里,酱青色的肉衍虫堆里突兀的掉下个人来了。
苏子言睁开眼,顿时头皮都炸了,快速爬出虫堆,甩掉一身的鸡皮疙瘩,径直往小溪中窜去。
洗去一身的粘液后,苏子言才低头愣愣的坐在溪边发呆,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是的,他回来了,可这一次他又把苏羽落给弄丢了。
在溪边从夜晚坐到清晨,等到太阳升起第一缕晨光落进虫洞时,他才想明白,站起身潇洒的走了出去。
相识是缘份,分开是缘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可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记得他曾经对苏羽落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没有谁会陪着谁一直走下去,分开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人生必经的道路。
是啊这世上没有谁会陪着谁一直走下去,是他糊涂了。
况且苏羽落那么聪明一个孩子,他一定可以找个新的哥哥姐姐,就算没有,他一个人也肯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苏子言回了青云派,站在琉璃幻境外犹豫了一会,心道自上次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到现在将近过了大半年之久,这么久了,师尊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他们这么久没见,师尊应该不生气了吧
想明白后,苏子言才抬脚进了琉璃幻境。
不出所料,里面已经没有刮风下雪下冰雹了,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苏子言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竹屋里寻了一圈,师尊竟然没在,苏子言叹了一口气,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住这宽敞明亮的屋子,而是老盘进潮湿乌黑的山洞里。
他转了一圈,又扭头寻去了山洞,果然,一身乌衣的仙人就盘膝坐在那块青石上。
那孤单的身影,在幽暗无声的山洞里,像是被世界遗弃的雕塑,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师尊”苏子言心下一酸,打破了这份寂静,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他看着闭眼打坐的清冷仙人,不知道为什么,耳边突然听到了很吵的声音。
“咚咚咚咚”
声音杂乱不堪,却又沉如鼓擂,一声比一声大,吵得他心绪紊乱。
苏子言只以为是小金毛在折腾,不由道“毛毛你别吵。”
小金毛奇怪道“吵什么我没有动啊”
苏子言说“那这声音哪里来的”
小金毛沉默片刻道“这是你的心跳的声音,苏苏你的心跳的好快呀”
苏子言看着长睫毛轻颤后,慢慢睁开眼的云崕仙,只感觉心跳更快了,是名副其实的心如鼓雷。
他捂着胸口,茫然道“为什么我看见师尊后,心会跳得这么快”
且脑海中条件反射就想到了虫洞下的春梦,还有被蛇咬后,迷糊中强吻师尊那一幕,当初嘴下那冰凉让他喉中一阵干涩,身体下意识的腾起一股燥热来,脸颊上也爬上了两朵不正常的绯色。
他纠结道“完了我的这些反常,是不是意味着体内的迦淫蛇毒其实还没彻底清除干净所以才会对师尊有这些出格的肖想。”
小金毛犹豫了一会,还是道“苏苏,其实我查过了,你体内没有余毒,一点也没有。你唉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苏子言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小金毛烦躁的扭了扭胖乎乎的身体,最终还是道“算了,不管了,这种事还得靠你自己开窍。”
山洞里的仙人睁开了眼,黑眸直勾勾的看向苏子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既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也没问他去了哪。
只看着他突然就红通通的脸,抬手朝他招了招,“过来。”
苏子言搓了搓滚烫的脸,抛开脑中那些大逆不道的黄色废料,走过去小声道“师尊。”
云崕仙看着他如秋日果子般红艳的脸,起身将手搭在他的额头,开口道“这么烫,哪里不舒服吗”
若是平常,苏子言肯定得摇头说没有,可这会儿云崕仙的手按在他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舍不得。
而且内心竟然没有对师尊的接触产生抗拒,甚至下意识的想跟他更亲近点,
好半天,身体那股燥意才退下,苏子言心下一清明,就开始唾弃自己没救了。
他将云崕仙的手从额间拿开,往后退了一步,才道“我没事了。”
云崕仙将沾染了热度的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捂住了自己另一只手,像是试图留住这股温热。
他垂眸着着苏子言,数月不见,小徒弟似乎长高了点,一袭青衫衬得身材笔直纤长,绶带轻飞随风飘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肆意,让这萧瑟季节有了些人气,也是荒凉的琉璃幻境中唯一的生机。
云崕仙打量完收回目光,可那不透光的眸底却是染上了亮色,仿佛流星下坠,不小心落入了他的眸子里,在这单调的黑白两色中开出花来。
“师尊”
苏子言唤醒沉默的云崕仙,他小心翼翼的勾住他的袖边,仰头看着面如寒雪的人,不由问“您的伤好了吗”
“无大碍。”
“那就好,”苏子言点头,却仍旧打开随身包,从里面掏出从万年前带回的稀罕灵药。
他这人虽没心没肺了些,但也还记挂着师尊的伤,带着苏羽落逛街淘宝贝时,也给师尊带了不少治伤的灵丹灵果。
“师尊,徒儿给您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这是血芝补气丹、这是月华凝神露,这些都是治内伤的良药,还有这个千年朱果”
苏子言蹲着,将那些灵丹妙药如数家珍般一一放在旁边的青石上。
云崕仙尊就俯身站在哪,清冷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暖意。
目光在灵丹上扫过之后,却被另一个玩意儿吸引了,顿了一下,而后出了神般直勾勾的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子言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仰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看到师尊眼神一直紧紧盯着某一个地方。
苏子言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大开的随身包里躺着的一个双人彩色木雕。
他手一紧,想要快速合上随身包时,云崕仙却开口了“可以把它给为师看看吗”
苏子言脸上有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双人木雕双手递了过去。
看着云崕仙伸出手指小心地在木雕一大一小的人像上摸过,清冷的眉眼里竟然露出稀有的喜爱之意,像极了要到心爱玩具的孩童。
苏子言却蓦地紧张起来,生怕师尊不还给他了。
他不是小气的人,平常别说一个彩色的双人木雕,就算师尊要更重要的东西,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可是这个木雕不同,木雕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他,小的是苏羽落。
这曾经是苏羽落亲手刻的,因为当初自己雕了一个哨子送给他,然后他也刻了一个双人木雕给自己。
他人小,也没接触过雕刻这个玩意,所以做工十分粗糙,上面的一大一小两人,简直看不出面容,为了分辨眼睛和鼻子,他特意用彩色的颜料一点点画上去的。
当初苏子言还嫌丑来着,可这会儿苏羽落都见不到了,也只能把这个丑玩意留作念想,偶尔拿出来看看。
他不想把这唯一的念想送给别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师尊。
苏子言脑筋急转,要怎么样说出来才不伤和气,不伤他们师徒之间的情分
可考虑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只是一个小玩具,师尊若想要的话,他还真没办法说出拒绝。
毕竟师尊对他这么好,救了他几次命,还为他负了伤,他要是拒绝的话就真太不孝了。
想到这儿,苏子言下定了决心,咬牙试探着问“师尊,这木雕很丑对吧”
“不丑。”
“您看这做工可粗糙了。”
“还好。”
“这配色也难看。”
“不难看。”
苏子言头都秃了,师尊竟然真喜欢个木雕,可他舍不得将它送给人,想了想然后眼睛一亮,他也会雕刻,给他一天时间,他可以仿雕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然后将个仿品送给师尊。
他的技术雕个粗糙的双人像绰绰有余,师尊大概也分辩不出来
他道“师尊,这个木雕还有些瑕疵,您将它还我,我处理好,明天就将它送您。”
“送给我”云崕仙却是一愣。
在木雕上抚摸的手一僵,把视线移向他,随后语气带着莫名的寒意道“你要将它送人”
苏子言道“师尊这般喜欢,徒儿当然可以”
云崕仙听完并没有很高兴,随手将双人木雕还给了苏子言,眉目间恢复了冷漠,看不出丝毫的欢喜之意。
然后转头一声不吭坐回了青石上,闭目盘膝打坐,山洞内的温度也嗖的一下凉了下来。
苏子言反应再迟钝,也发现师尊好像生气了。
见着快要挂上冰梭子的山洞,苏子言简直摸不着头脑,明明刚刚表现得很喜欢木雕的就是他老人家,怎么这会送给他,他还生气了
不带这样喜怒无常的诶
可是问又不敢问,走也不敢走,苏子言只能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咬着手指甲,蹲在云崕仙尊旁边。
好半天脚都冻麻了,他才拿起那个千年朱果,在衣袖上擦干净壮着胆子递给云崕仙道“师尊,您要不吃吃这个果子看很甜的。”
云崕仙尊没理他,只有长如鸦羽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苏子言不由又凑近了点,伸出一只手指勾在他的袖子上晃了晃,带上明显讨好的语气道“师尊,这个朱果是徒儿特意买给您的,好吃又有药效,您尝尝看尝尝看嘛”
云崕仙这才睁开眼,视线又落在他脸上,没有接那个朱果,却是严肃道“为师送给你的黑鳞呢”
苏子言赶紧摸出来,捧在手心里恭敬地递给他看“在这里。”
“收好了,不准送给别人,否则”云崕仙顿了一会,加重语气道“否则我会很生气。”
“不会的不会的。”
师尊这次连为师都没用了,直接用上了我字。
苏子言很少看到他这严肃的语气,赶紧道“徒儿发誓,鳞在人在,鳞丢人亡,徒儿坚决不会将它送人。”
再说了,这种救命的宝贝,他要是送给别人,他就是脑子有坑。
“信我,师尊这个我天天带在身上,好好的藏着,连摸都不给别人摸。”
听完他这句话,云崕仙面色才放平和,山洞里的温度也恢复如常。
苏子言悄悄松了一口气,却也没走,依旧乖乖的蹲在他身边。
按照往常遇到这种性格喜怒无常的人,他还不得溜得飞快,能走多远就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