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风撩起殿内垂着的纱幔,似腰肢柔软的舞女在起舞。
鎏金瑞兽吐着缭缭绕绕的苏合香,配着夜明珠皎皎光辉,柔和着殿里的金碧辉煌。
生平第一次,李姝觉得巍峨宫殿似乎不那么令人生畏。
“表兄果然是聪明人。”
李姝眉梢微扬,很是满意魏承训的回答。
管他是不是真心,是不是为利益而恭维她,她不在乎。
只要她是长公主,只要她手握权势,魏承训就是她亲密无间的家人。
家人,多么温暖的一个词汇。
李姝自高台走下,来到魏承训身边,执起他的手将他搀起,笑眯眯道“表兄千里迢迢而来,一路风餐露宿颇为辛苦,本宫很是心疼。”
“不知表兄喜欢哪种菜系本宫让宫人现在便去准备,为表兄接风洗尘。”
魏承训道“夜色已深。”
“嗯”
李姝眉梢微挑,面上闪过一抹玩味之色。
她这位表兄倒是个端方君子,主动与她避嫌。
只是不知,他的避嫌,是男女之间的避嫌,还是虽入了她的阵营,但却不愿与她同流合污的避嫌
李姝似笑非笑,看着面前魏承训。
下一刻,她听到魏承训温和声音响起“虽是暮春三月,但到底乍暖还寒,风寒露重,殿下需爱重自己,应早些歇息。”
像是怕她误会,他又补上一句“臣身在宫中,待殿下养足精神,一样能给臣接风洗尘。”
李姝眸光闪了一下。
“表兄这般为本宫着想,本宫若再推辞,便显得本宫矫情了。”
李姝眼底笑意更深,道“长夜漫漫,表兄也要早些歇息。”
殿里伺候的小宫人皆是人精,见此引着魏承训去安置。
魏承训拜别李姝,跟着小宫人走出宫殿。
夜明珠光辉耀耀,他的背影清瘦却也挺拔,如雨后的青竹般。
李姝轻抚着鬂间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处。
这倒是个懂分寸的妙人。
珠光映照在李姝脸上,拉扯着她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她唤来暗卫,声音凉凉“点个人,寸步不离看着他。”
“若有异动,杀了。”
她不喜欢他的懂分寸。
“当然,杀他之前让他留个后人。”
她又补充道。
不喜归不喜,她身上的西施毒还是要解的。
暗卫无声而去,李姝唤来小宫人伺候梳洗。
明日有早朝,她要早点休息,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那些对她针锋相对的朝臣世家萧御从岭南回来,世家们便不是一盘散沙,有了主心骨后的世家们,比往日里难对付多了。
更何况,还有手段让人防不胜防的萧御立在相位伺机而动。
躺在柔软床榻上,李姝昏昏欲睡,闭着眼吩咐宫人“给楚王带个信,叫他明日陪本宫一同上朝。”
前废太子虽人人唾骂,但政治地位还是有的。
她把持朝政多年,野心勃勃的朝臣们无一不想杀了她取而代之,扶持新帝做傀儡,让自己的家族继续坐大,乃至改朝换代。
当然,也有不少居心叵测的朝臣们觉得先帝得位不正,被废为楚王的李琅华才是大夏正统,想连带着新帝一并拉下马,另立李琅华做傀儡。
新帝畏她,李琅华被她杀了亲爹从太子废为楚王,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恨她入骨,世家们便利用他们对她的恨意拉他们入伙,让他们两个联合对抗她。
只要新帝与楚王公然表态,她摄政会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只能向世家低头暂时自保。
到那时,她所推行的新政,甚么寒门入朝女子为政,根本无法执行,长此以往,世家越发势大,皇权愈发式微,身为皇权主导者的她,莫说一手遮天了,只怕迟早落个被世家清算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这的确是个难解的困局。
哪怕大夏民风开放,女子地位比前朝高许多,但终究还是父权社会。
生在父权时代,生为女人,性别将她限制得死死的,哪怕她现在在打压世家的事情大获全胜,世家们也可以蛰伏数年,等天子亲政。
她只是长公主,她不是天子,她无法堂堂正正一直把持朝政,她终有一日要还政新帝。
新帝一朝掌权,为竖立自己的威信,必会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推翻,无论与她关系好与否新帝是她一手扶持的,是她的傀儡,他若不想落个一无是处的骂名,就必须与她划清界限,这样还能落一个扮猪吃老虎忍辱负重的正面形象,而她,就是利欲熏心奸人。
奸人误国。
她所有努力,不过是百年后市井笑谈,没有甚么一心推行新政改变大夏格局的威威赫赫长公主,只有荒谬绝伦的跳梁小丑。
她不甘。
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李姝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梦里的世家口若悬河,明里暗里指责她嚣张跋扈,将大夏治理得一团糟。
她正欲反驳,却见一向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新帝此时大胆开腔,控诉她百般罪证,说亲眼见她毒杀先帝。
这句话顷刻间在朝上掀起轩然大波。
她毒杀先帝之事,世人只是怀疑,如今被新帝一口咬定,地点人物时间全部对得上,恨她入骨的世家见状全部发声,态度中立的朝臣此时也愤愤不平,而那些依附她的寒门却无法替她说话。
杀父弑君,注定是遗臭万年的不归路。
若她可以功盖太祖,世人念在她的能力上,或许会对她宽容些,让她落个毁誉参半的结果,可她目前的功绩,无法让人忽视这件恶事。
朝臣世家们骂她的恶毒词汇响彻大殿,唯有一人不曾开腔,那人是萧御。
萧御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看着她,眸色清冷而疏离,一如九天之上随时会御风而起的谪仙。
这里的喧闹,与他无关,她的艰难处境,也与他无关。
她不再看萧御,转向一旁的李郎华。
然而本该帮着她的李郎华却在这个时候反水,他的部下联合岭南的越人,攻入长安,要立他为帝。
她只好狼狈逃跑。
逃往路途中,王负剑本该护她左右,杀尽想杀她之人,可偏偏他也在这个时候对她拔剑相向。
王负剑的长剑抵在她胸口,冷声质问她为何不告诉他长姐的下落,她想解释,他却说不愿再听她的花言巧语,手握长剑直直向她刺去。
生死一线间,季青临从天而降,纵马将她救走。
她大喜过望,揽着季青临的腰,将脸枕在季青临肩头,轻声说她就知道,小将军一定会来的。
任谁都会背叛她,小将军却不会背叛她。
无他,小将军是心思纯粹之人。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话刚刚说完,便听到头顶一声冷笑,她抬头,看到的是季青临凉凉目光。
季青临的手上带着甲,捏着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她挣脱,却被他捏得更紧。
“纯粹”
他又用了一分力,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捏碎一般,他的声音像是出鞘的利剑,剖开她的五脏六腑暴晒着“纯粹不代表我会一直被你利用”
下一刻,她看到剑光闪过,是季青临腰侧的佩剑被抽开。
季青临与其他人一样,他想杀了她。
梦境本该不真实,可痛感却向她袭来,她想大声呼救,却不知道该喊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