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封信措辞暧昧,起初我起了些糟糕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
我摇摇头哂笑,心想真是太高看自己了,果然是近来蜂拥而来的赞誉让我晃了神,摸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说不定是因为我的结局令读者们大失所望,眼下这封信岂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或许是因为接受不了新原君的结局、也或许是再也忍受不了我称不上精雕细琢的文笔,甚至是嗤笑于我狂妄的思想……
总之就这么一回事。
这样一想,我便打算搁置这封信,继续和中也促膝长谈的打算。
可桌子上的电话嗡嗡嗡响了起来,那股疯狂劲头真让人忍不住担心一下子蹦到地上摔个稀巴烂。
滑开屏幕后,论坛的通知里来了不少的私信。我草草划过去,多是表达对结局的种种……有说要寄刀片的、有同情新原君的、当然也有意难平愤愤要我改结局的……
大多都在我预料之中,直到我看到这样的信息。
【老师,您放弃了我?这就是你的答复吗?也是呢,我这样废物一般乱七八糟的人生啊,老师您肯定无法忍受吧?】
还有类似这样的。
【我们自己无法到达那个国度,只能恳请您施以援手。窃私下认为您就像横在社会和我们年轻人之间的一堵墙……可是现在作为您化身的新原君也转身离去,我们的路途又在何方?横滨的未来又如何?】
这时候,我才稍微意识到或许新原君之死的结局有着异乎寻常的影响力。先前那封信给人的古怪感觉又来了。
可任凭我揪着头发、再怎么百般思索都是徒劳无功。
信的事情一无进展,和中也的关系也毫无变化。每当我鼓足干劲,准备要好好找中也谈谈,这家伙就像未卜先知般巧妙的避开,总之,我和他的关系就陷入一筹莫展的僵局。
但有一次,中也拿着本书找我,那本书不是诗集、不是小说,而是一本近代世界文学史。
中也是这样说的。
“日本的近代文豪可真是少啊。”
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童话、俳句、和歌、小说、戏剧……但凡和文学沾亲带故的,好像拖家携口般搬离了日本。
在更早的时代,我们也不乏灿烂的文明之花。可现在平庸的小说家不知凡几,却总是少了那么些领袖级的天才人物。
和平安京时代、别的国家也差太远了。照理说混乱的社会更有利于文学的百花齐放。
书页被中也翻得哗啦啦作响,待翻到中古时期名家盘点时,他两手一摊,厚重的大块“砰”一下砸到了桌子上。
“我觉得这不合理。”顿了顿,中也问,“芥川,你觉得呢?”
他的话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我忙推开摊开的书,急匆匆往书房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看见中也拿着书孤零零坐在床上,鬼使神差的,我出声请求道,“中也,帮我个忙吧。我也只能和你说了。”
当然还有罗生门,我在心里默默加上。罗生门应该很是受用,连贯常的嗤笑都没有了。他最近对于中也语气可不怎么和善。
不过中也应该并不知道这事。
他诧异地瞥了我一眼,钻蓝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在我被他看得满心不自在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时,氤氲的笑意在他眼里、脸庞上化开。
“好啊。”
我们就这样去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只是真纪特意整理的杂物间。
这里面放有两三列的杂志、小说、评论集等等。道造先生、我们自己贡献了其中绝大部分,羊的成员偶尔外出倘若见到新鲜事物也会给我们带回来。
我把那封信递给中也,和他解释了我的担忧。中也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我没再管他,取了一本西方文明史来验证我的猜测。
我不是第一次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古怪,甚至想这或许就是哪个漫画家笔下的世界。
为何这么说,实在缘由颇多。
先从我熟悉的文学来看吧,虽说天才的诞生极其罕见,可要是一开始没有便罢了,然而这个世界倒更像是忽然从某个时间线塌缩了。
在某个时间点之后,一切文学皆归于虚无。
而少了文学这一载体和宣泄渠道的思想却分外活跃而激进。
这种激进表现在思想的实践性——革命上。
超常者和科研界的佼佼者轻而易举拥有了可以杀死弱者的能力。这时候自下而起的革命者们也诡异地具有了洁癖主义者的特点:我们不要原本的根基,我们要一无所有的废墟。
为了从废墟之上重建黎明、甚至不惜来一场全民进化的戏码。
迄今为止,这样的事不知发生了多少遭。
在里世界的记载中,不明原因的猝死多归因于异常能力,黑死病、鼠疫等等灾害其实是病毒异能力者的暴走造成的后果,长岛的蘑菇云则完全是科技的产物……
如此这种事情数不胜数。
近的也不少,去年横滨还出了苍之王这样的野心家,不知道卷进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在看到那封信的一瞬间,我确实自然而然到了一种可能性。
既然类似事件频频发生,我的猜想便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来信者在筹谋某件大事。
可怕的灾难将会诞生。
此刻,并不清楚能找谁的帮助,谁又能相信我全凭联想和本能的猜测呢?
军警?
即便他们肯推心置腹,不介意我之前的种种劣迹,我又拿什么说服他们?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向军警报告说某天将会发生一起特大爆炸?
下场无外乎精神病院和少改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羊倒是说不定会相信,可一群少年能做得了什么?
和中也完全坦白了我的想法后,他稍一沉吟,拍板道。
“军警肯定不行,afia那边你似乎也惹上不少麻烦。剩下的就只剩下武装侦探社了。”
军警不大可能相信我这么一个有前科的家伙。
和afia的是非之前已经和中也说过了。起因是上次拜托他给银送东西的时候,中也在我们房子附近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
但古怪的是,这些人也不曾伤害银,偶尔还对她有不少帮助。
当时中也是这么说的。可见识过太宰治的我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说是监视还差不多。
如此种种原因交错,我十分认可中也的决定。
“……可怎么说服他们?还是说,你认识他们?”
中也陷入了沉默。也是,自卫反击组织的领头怎么会和武装侦探社有交集?
难不成贼喊捉贼、自投罗网吗?
【打电话。然后这样说:苍之使徒的效仿者来了。那家伙一定会拼命赶过来求证。】
罗生门的语气里有着一种熟稔感。这让我不自觉相信他。
“中也,罗生门有办法了!”我扭过脸,兴冲冲地和中也说。
“啊?”
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翻书,听到我的话怔愣一下,半响伸了伸懒腰,颇为纵容地说。
“那就放手去做吧!”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中也应当是极相信我、极爱我的。他脸上早些时候沉郁的表情就像八月的乌云在一瞬间消失,下次再升起估计都得猴年马月了。
很可能我的表情也好得不得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早上吃的红豆馅饼。我真爱红豆,倘若他化作人,指不定我会和他共度一生呢。
在我拨打武装侦探社求助热线后不到半个小时。侦探社主动和我联系了。
致电人自称国木田独步。
因他事务繁忙,行程满满当当,我们约好下周六见面。
我只好忧心忡忡强调,希望国木田先生能多费心些。
国木田却好像误会了,和我再三保证,说,他国木田虽然不才,却也不会重蹈覆辙。
从用词和语气看,国木田是铁了心定周六的。我知道就算再怎么催促,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