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以津岛修治身份随信寄来的小说名叫《goodbye》,依旧只有节选片段。看来他还没完成,不过已经打算以这篇文章参选了。
何况芥川赏并未真正设立起来。上次征稿虽然收到了不少来信,于此同时评论家们的微议也纷纷插上翅膀飞到我这里,即使现在也仍有顽固的家伙追问不休。
这样看来,太宰这信倒像是个预告——他要真真正正以一个写作者的身份自处了。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及太宰的《梅勒斯》了,以我个人之见,那确实是一篇灵气十足的小说。如果考虑到太宰治以往的经历和性格,更是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但我想它是件好事。
我在向前看,中也在向前看,所有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就连横滨也不例外。
就像一本书,它或许早就泛黄、边边角角要么是被粗心的主人压卷了,要么被贪吃的老鼠啃了个洞,也或许更糟,还残留有食物的残渣、神明瞌睡时留下的口水……但只要翻过去,一切都是崭新的、光亮的。
我原意打算把这话当做回信寄给太宰治,临到头才发现这话怎么怎么不对劲,透着一股子时下那种悲秋伤春之气,酸得牙都快掉了。
仔细想想,搞不好太宰暗地里要笑话我呢。于是我把这些全都按下不表,而是好好鼓励了他一番,夸他津岛修治是个有才华的人。
我自觉非常贴心地照顾了他的心情,因为我压根半点没提梅勒斯和太宰,毕竟,太宰不知是真傻还是装的——居然把津岛修治和太宰治分得一清二楚,瞧他那架势,倘若我不是当事人,估计早就信以为真了。
回完信以后,我便如先前所想就此翻篇。
抱着这样崭新的心情,我结识了不少同窗,其中与我感情最密切的是叫菊池宽的家伙。他看起来家世不凡、交游广泛,拉着我和中也参加了不少文会。
某次文会上居然巧合碰到了夏目老师,后者顺势当众介绍道。
“这是我夏目漱石的关门弟子,芥川龙之介。当然,你们或许更习惯他另一个名字——我鬼。”
自那之后,赞誉和欣赏朝我铺天盖地涌来,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只因为藏拙而不敢露出锋利爪牙的苍鹰,可我知道哪里是藏拙,分明是爪子还不够锐利,亮出来只会惹人笑话罢了。
因而我更加奋进,或许是新的环境更令人灵感充沛吧,我接连有了创作的念头,有些想法连夏目老师也赞不绝口。
有天,我拿着名为《鼻子》的小说去找了他,夏目老师当即愣了一会,他情不自禁把大烟斗扔在了一旁,烟斗边缘还冒着几缕白烟,零星的火花在扑闪着。
我被吸引了心神,一时半会居然也没有听到老师的话。等他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下,我才回过神来。
“芥川,是时候了。”
我眨了眨眼睛,夏目老师也学我般眨了眨眼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如果再有人质疑你的资历,就把这篇小说甩到他们面前吧。老家伙们会羞愧不已的。”
接下来我和老师商讨了诸如评选规则、投稿时间、涉及题材之类的琐碎小事,当然也少不了最后的评委选定。
夏目老师提名了安吾,其实我本来想选国木田,但又觉得他性格到底是宽和好骗了些,还是等他多积累些经验再谈此事。何况,他现在应当正处于创作高峰期,我也不忍用俗事叨扰他。
转而我想到了中也,他是我的挚友和奖项的发起人,当个评委似乎也理所当然。只是还是令人头疼不已的资历问题,不过夏目老师却摆摆手,说出了让我大跌眼镜的话。
“第一届吧,名气和钱到位就行,你的好友菊池曾私下和我说,有拿出积蓄当做奖项起始资金的打算——”
“这、这怎么好?”
虽然仅仅只有几个月的相处时间,但菊池已经以他的宽厚深深折服我了。中也身在的法文系,和我的课程有诸多不重合,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是和菊池——这位新结交的友人同出同行的,他对我也颇为照顾,如今再受他好意真是……惭愧不已。
夏目老师让我放宽心,我又如何能放宽心呢?这股焦虑直到研修结束,走在回住所的小路上,也依旧没有得到宽慰。
因为我又想到,我也蒙了绫小路的不少恩惠。旧事先不提,就说最近住所选择问题。
东大是一流的大学,附近的房价也是顶一流的。要想免于通勤之苦,就不得不大出血一番。
我曾经也很是阔绰,然而因为筹办奖项和基金会的缘故,我和中也口袋里都不剩下几角钱了。更难的是,我们也没有合适的租房门路。
这时候,绫小路带着他的天价别墅从天而降,对正在窘境的我们而言——说得夸张点,简直就像是茨木童子遇到了酒吞。
唉,希望日后稿费足够、又能谋得一个差事用以偿还吧。
到住所的时候我正要找中也,和他说一下白天的事,结果才扫兴地发现他居然不在家,绫小路也出去约会去了,老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还真是嚇了一跳,那可是绫小路,他怎么可能恋爱。
就算恋爱对象据说是他高中同学,也很是不可思议。
再晚一些时候,中也回来了,我当然迫不及待和他说了这事。他看起来兴奋不已,他的眼睛本该是钻蓝色的,但在暖黄色的灯光晕染下,有一瞬间氤氲出如同他头发那般的光彩。
和初见时那样,如同星露谷般的童话。
一整个夜晚,我们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两个但凡有点学识又有点共同经历的家伙在这样的夜晚总是忍不住回忆往昔。我们说起初见,说起还在基地时的种种。
有次我因为写稿熬夜饿了肚子,就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中也,摸黑去了楼下,没想到下楼梯时却差点被多出来的一截给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