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实践课比得上医院的耳濡目染?”他帮江有为母亲端尿盆时说。
“院长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我忽悠他你肚子不舒服上厕所去了,但三十分钟后的临时检查你绝对不能消失!”
“今晚我请吃饭。”
徐浩一反常态地没有回答,放在以往,他听见这句话恨不得点上几串鞭炮庆祝,然后开玩笑地说,“我要把你的积蓄全部吃光!”江有为心领神会般没有追问下去,他从中嗅出了噩耗的味道,但没有揭穿对方的伪装,仿佛这样装傻充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先来医院吧。”他说。
“我尽快。”
江有为握住手机的右臂仿佛脱臼一样耷拉下去,空洞的眼神目视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向后倒退,世界也许短暂地抛弃了他所乘坐的这辆出租车,否则怎么解释他之前观察到的美丽事物在瞬间变得灰败失去了色彩?
“你难道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吗?”江有为想。
如同行尸走肉般掏钱付给出租车司机,打开车门穿过医院大门,站在大堂等待过道电梯,同事的招呼声充耳不闻,碰巧撞上的院长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呵斥,徐浩挤出看热闹的人群成为了草原上起眼的那根,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院长请江有为进办公室喝茶,诡异的沉默在空气中酝酿。
他始终是领导者,“你母亲的各项身体报告已经出来了。”
“结果是什么?”江有为问。
他摘下金框眼镜摇头叹气,“四肢肌肉萎缩,心脏供血衰弱...”
“她要死了吗?”
“如果没有解决办法的话,我想谁也无法阻止这个结局。”
“植物人正常来说怎么会出现这些问题?”
“我与康复科专家还在研究当中,现在已经排除了很多种可能,也许是并发症导致。”
“还有几天时间?”
“三到四个星期。”
“我可以请天假吗?”
“如果不批准你的请求,想来会被冠以没有人性的名头。”
“感谢院长。”
“作为医生要时刻记住,生老病死人之常态。”
“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影响工作的情况。”
“那我就放心了,这是车钥匙,明天还给我就行。”
院长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比亚迪标志的车钥匙,扔到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落在江有为的胸前,他的心情像打翻了调味瓶般五味杂陈,能够在仁爱医院实习并正式工作是除认识徐浩以外做出最为正确的决定,这里不仅有搞怪幽默的同事,还有严肃却不失人文关怀的院长。
“感谢院长。”江有为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会有士兵愿意为将领抛热血洒头颅了。
从停车场开走比亚迪后,他想起了中午从衣服口袋掏出的那张名片来自于昨晚酒吧遇到的夹克男,模糊的记忆仿佛拼图碎片般不断拼合,那个人似乎说过,“如果你真的感到无能为力时,可以联系我。”
“条件允许的话,我甚至可以让死人复生。”
江有为还能相信谁呢?母亲将在三到四个星期后离世,为了仅存的微小可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乃至生命,所以即便成为自己口中占卜算命的可笑人又怎么样?承认弱小与平庸是精神领域上的重大进步,没有人生来高高在上,也没有人生来卑贱如粪,大家都站在相同的起跑线,努力地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
“我是可怜人。”江有为接受了现实。
比亚迪车停靠在树木下的阴影,斑驳的光线在地面绘上了不可临摹的画像,以沥青的黑色和阳光的淡黄为主色调,涂抹白色减淡整体浓度,枯萎脱落的叶子起到点缀效果,梵高为什么不画出《白昼》,难道《星空》能比它更让人魂不守舍吗?
打开车门像满弦的利箭一样穿过城中村巷道,作用在神经的激动情绪江有为爬上十层楼梯也没有大口喘气,他冲进出租屋的卫生间找到钟齐的名片,视若珍宝般把它放入钱包夹层,他如蒙大赦地半躺在地上,庆幸窗外的风没有把这最后的希望吹进蹲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