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洞水库位于增城区西福河上游,从天河区出发抵达目的地需要四十分钟,徐浩虽然在电话里对江有为说不会与女孩聊天,但实际上他找话题的功夫不逊色于情场大师,由于四人就读的大学专业都是市重点的医学系,所以在讨论课程老师时可以称得上津津乐道。
“现在那位没有多少头发却整天梳中分刘海的老教授还在教书吗?”徐浩问。
“我当时很喜欢他的病理学。”江有为回忆说。
“老教授在我们大二的时候到了退休年龄,但时常可以看见他与妻子在校园牵手散步。”
任素汐回答了问题。
“晚年确实应当享受天伦之乐齐人之福。”陈以敏做出总结。
他们还在车上讨论了各自的家乡土特产以及近期比较搞笑的新闻,例如排粪车因为运输不当产生爆炸祸及附近百米店铺,话语中充斥的浓烈味道让几人快速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江有为与任素汐之间也有了初步的认识,知晓这个水灵姑娘来自云南水乡,那里的毒辣太阳没有让她的皮肤变黑发黄,反倒养成了如同向日葵般积极乐观的性格。
周六下午,挣脱了上班枷锁的打工人迫不及待地呼朋唤友外出游玩,道路上行驶的汽车堵塞了交通,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被延长到了将近两个小时,但当四人下车踏足在散发出泥土芬芳的水库绿地时,之前艰苦的等待也有了它的价值。
江有为与徐浩两个免费劳动力将露营工具从挤满东西的后备箱搬出,陈以敏牵起任素汐的小手挑选起今晚驻留的风水宝地,附近已经有不少喜欢野外运动的年轻人抢占了地盘,但漂亮的外在能够发挥很大作用,经过撒娇式协调沟通,她们争取到了一片靠河的沙地。
搭好类似于缩小版蒙古包的橙色帐篷,江有为拉开链子挂起四面的塑料布,周围的美好山水像弯曲手臂的人将他们拥抱在胸膛,徐浩在摆放桌椅和柴堆生火间忙碌到焦头烂额,没有吸烟习惯的他们竟然忘记携带打火机,但好在任素汐从旁边的人群里借来了烧烤用喷枪。
当准备工作结束后,黑夜已经笼罩在头顶,鸣叫的小鸟与闪烁的繁星似乎在搭台演剧,满身大汗的江有为在徐浩的怂恿下脱去衣物,他们在清澈却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游了几下,上岸时浑身哆嗦,仿佛暴雨中摇曳的枯枝,窘迫的模样逗得任素汐和陈以敏笑到花枝乱颤。
生活的美好体现在细节之处,柴堆膨胀火焰烤熟串上木签的食材同时,也让被冻坏的两人暖和舒服不少,徐浩拿出了事前准备的红酒,陈以敏用小铁锅展现了独到手艺,她制作的苹果热红酒恰到好处地达到了微醺效果,又让丝缕甜味渗透到液体当中。
挂在支撑架上的彩灯亮起斑斓色彩,不远处有文艺青年绕住篝火围成圆圈,吉他弹奏起悦耳的曲目,沙锤让轻快的节奏有了鼓点,那是江有为最喜欢的《平凡之路》,他听见声音竟在这种放松的氛围下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via,via。”
陈以敏与任素汐沉醉在自然当中,“易碎的,骄傲着。”
她们因为彼此的默契,相视而笑。
徐浩加入队伍,“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不同人类的情感就像遵循相似相溶原理的化学物质,它们在正常情况下互不相干,但只要在接触的那个瞬间,就会引起大面积的共鸣,尤其是对于自由与洒脱的向往,文艺青年选择的朴树歌曲让附近所有野营的人成为了整体,他们开始起不顾形象忘乎所以地歌唱,只为吐出长时间压抑在心中的痛苦与烦躁。
曲末终了,感性的人抱头哭泣,陈以敏把头埋在了腿间,徐浩上前轻拍她的背部,江有为走到河边的石墩旁边,坐在上面凝视远处的森林思绪万千。
“你怎么样了?”任素汐靠近问,在月光的照耀下,身穿白裙的她仿佛下凡的天仙。
“如果说,我在想家里那扇没有关的窗户可能会进小偷,你会回答什么?”
她用手托住下巴,假装在认真思考,“像侦探找出蛛丝马迹,最终抓获入室小偷。”
“为什么不能找警察呢?”
“因为涉案金额低于一千不予立案。”
“你这是在变相说我穷吗?”江有为笑了出来。
“是你先在胡说八道的。”任素汐反驳说。
“这里的景色美吗?”他问。
“云南的海边,天空与海面之间会形成交线,像世界被从中分成两半,那是种不切实际的感受,比不上在这个地方,山与水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我更喜欢这样的体验。”她闭上眼睛,冰凉的晚风吹过脸庞,细长的睫毛仿佛落满了白霜。
“快过来吃东西,牛排快烤焦了。”徐浩和陈以敏站在帐篷里朝两人的方向大喊。
江有为扶起干瘪的肚子说,“晚饭终于好了。”
任素汐低头看了眼手表,“准确地说,这顿是夜宵。”
吃饱喝足的他们谈天说地,从朝代更迭到新中国成立,亦或者不同鲜花绽放时间的长短,以及城市有哪些好玩有趣的娱乐场所,江有为与徐浩心有灵犀地隐瞒了那个藏在胡同深处烤串摊贩的秘密,铺开四张睡袋,拉上帐篷的链子,任素汐在角落喷了许多防蚊虫叮咬的花露水,陈以敏贴心地给三人分发了蒸汽眼罩,放松今天的疲惫还可以阻挡透进内部的光线。
“晚安。”彼此间说。
露营的人们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起床,他们用杯子装起河水洗漱,然后在草地林间漫步,欣赏蚂蚁搬家的伟大工程,直到舒适与通透感贯穿全身,江有为开始收拾昨晚产生的各种垃圾,任素汐帮忙折叠好桌椅并运到车上,陈以敏还赖在睡袋不肯起身,但想到徐浩会因此留下不好的印象,她连忙接过他手上装调味品的箱子继续干活。
东风车如来时般悄然离去,但车上的四人如同认识了多年的好友一样无话不说,任素汐也透露出了她在生活以及学习上的困惑,例如怎么处理与舍友之间的关系,记忆效率不比高中状态,所以人是没有绝对完美的,即便再怎么优秀,也会有不明白的地方,但江有为始终不懂这个道理,他在井底当了太久的青蛙,认为属于自己的只有那片小天空。
回到出发的那个停车位,江有为挥手与三人告别,走过红绿灯,任素汐的脸庞从他的脑海闪过,迈步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心脏产生了剧烈跳动,大概一见钟情就是如此,昨天的对话历历在目,她是个活泼有趣的女孩子,浑身上下散发出动人的色彩。
“我喜欢上了她。”江有为想。
但那又代表了什么呢?谁会接受他这样满是缺点的人。
依旧是沙发上的打坐冥想,灵魂的胚胎雏形长大了不少。
两个月时间能够发生很多事情,例如徐浩和陈以敏在朋友圈公布了恋情关系并收获了大批祝福。江有为对任素汐的感情在时间的冲刷下日益清晰,但两人始终停留在朋友关系。工作上院长给予了更多信任且表达出想要提拔的意思,江有为在康复领域上的能力是所有同事有目共睹的。钟齐用短信的形式发送了更多有关遗忘地的信息,那里的复杂程度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当然最让人兴奋的是,通过漫长的打坐冥想,江有为脑袋那团果冻状液体终于凝实成了半透明的胶状物,即达到了干涉现实的程度,他决定在今天晚上进行灵魂塑形,但问题在于,他还没有决定好捏造的形状,难道随心所欲自由发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