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抱着医药箱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双拖鞋。
“江楠,我……”薛颖低头,突然觉得这样的温柔有些不能承受,“你……”
江南抓住薛颖想抽回的脚,打断她:“别动,我看不清楚。”
薛颖咽下了嘴里的话,移开视线,突然望见不远处的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男子正凝视着她,眸光深邃。
当薛颖再次望向二楼阳台时,阳台上早已没有了人影。
宴会散了,宾客都陆续离开。空阔的大厅突然传来尹父和尹俊扬的争吵声。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和汪佳仪的婚事。我可以把她当女儿,但是绝不接受她当儿媳。”
大理石长桌上摊着一份报纸,薛颖隔着距离看不清楚,只看得见那张大大的照片,是一个男的拥抱着一个女的,照片应该是清晨拍的,光线偏暗,模糊的只有一个轮廓。女的不用想,肯定是汪佳仪,男的戴着帽子,从头到脚遮得严实。
尹父刚打算默认了两人的婚事,这份报纸的出现实在是不能让他平静。
尹俊扬哼笑一声答道:“佳仪身边从小就不乏追求者,您又不是不知道。前几天还有个富二代天天在佳仪画廊守着,昨天,上个星期、上个月都有,我唯一的烦恼呢就是佳仪太有魅力了。好歹您也是媒体人,娱乐版的东西您也信?也不知道是哪家报社东西卖不掉了,弄些奇奇怪怪的照片博眼球。”
“你别绕开话题。她爱你就不会从国外回来就生下别人的孩子!也只有你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心甘情愿当个便宜老爸!”
“我的事,不需要你给意见。”
“我是你老子!”
“从小时候起,你就没给过我意见,现在更不需要你给。”
“她根本不爱你!”
“不需要你管!”
“你……”尹父白眼一翻,捂着胸口当场倒地。
一家人手忙脚乱把尹父送到了医院。医生说老人情绪太过激动,又有高血压,有脑溢血的倾向。此时的尹父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被抽去了生气。江楠的母亲坐在床边,握着尹父的手,眼底尽是悲伤。
尹俊扬想起自己母亲去世的那晚。他扔掉原本打算送给薛颖的戒指后便驾车直接去了医院。他坐在床边,母亲静静地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常年卧床,母亲的皮肤早已没了光泽,看上去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他不明白,当初母亲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替父亲挡下车祸,生生地被撞出了几米远,成了植物人。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根本不爱母亲。从他小时候记事起,他的父母就一直处于冷战中,彼此从不多说一句话。
他的整个童年陪着他的只有母亲,可能是父亲对母亲没有爱,顺带着对他也很冷漠。小小的他过得孤独而冷清。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阿姨,专门负责尹家人的饮食,每次阿姨来都会带着一个小男孩,男孩比他小三岁。两个孩子成了彼此最好的玩伴。这位阿姨对她也很好,有空的时候总会带着他们一起玩,过生日时,还会送给他礼物。枪啊,剑啊,汽车啊,总之都是男生喜欢的。
可是,他的妈妈好像越来越不开心,后来干脆搬出了尹家,自己住进了一所公寓。后来他长大了,开始明白大人间的事情,他知道了那个男孩是他父亲和那位阿姨生的孩子。那个小男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每次他去看母亲的时候,他都会对父亲生出一股怨恨。不爱,又要结婚,结婚了又不珍惜。
尹俊扬握住母亲的手说:“妈妈,那个女孩……”
脑海里浮现出薛颖不顾一切本想姜成的模样,他咽了咽喉间的苦涩,笑道:“算了。”
“妈妈,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羡慕别的同学,每次学校运动会,游学,都有爸爸妈妈一起来,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多幸福啊。你和爸爸在一起从来没笑过,既然不开心,为什么要在一起呢?为什么要生下我呢?……你能不能不要躺在床上了?起来陪我说说话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儿子太多的难过,母亲内心不安,尹俊扬的母亲当晚开始急**官衰竭,走了。尹俊扬打电话告诉父亲时,尹父有些为难地说:“你江姨心脏病犯了,很危险。我这边一忙完,马上赶过来。”
尹父赶来时天都亮了,去病房看了尹俊扬母亲最后一眼,在床前站了很久,看不出什么表情。后来火葬场的人就来把尸体运走了。
他怎么能不恨他的父亲?没有给过他任何为人父的温暖,母亲为了救父亲命都几乎没了,可连临死的时候他的父亲都选择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病房里江母和江楠坐在尹父床边,俨然一家三口。他转身离开病房门口的瞬间,江母叫住了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和母亲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来告诉你。”
当晚,尹俊扬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而这个笑话关于他。
仍然是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最开始,尹俊扬的父亲深深爱着他的母亲,爱到非卿不娶。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尹俊扬的母亲心有所属。可是尹母的心上人是个穷酸的教书匠,尹母的家庭强烈反对,执意让女儿嫁给了尹俊扬的父亲。尹母生性倔强,虽然嫁入了尹家,却从没把自己当做尹家人。尹父用尽一切方法,希望能感动自己心爱的女人。后来尹母怀孕,尹俊扬出生了,事情终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直到有一天。
“知道为什么你小的时候,你父亲不愿意理你吗?”江母闭了闭眼,接着说道,“因为有一天你受伤了,需要输血,医生说你们的血型无法匹配。”
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亲生父子。”
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精准地砸在尹俊扬身上。
江母的视线越过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地方,思绪似乎飘远:“阿勋这一辈子最爱的就是你母亲,爱到我都羡慕。你知道吗?为了让你不多想,江楠从出生就跟着我姓江。即便你不是他的儿子,当你母亲得了抑郁症,求他把你养在身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你扪心自问,你父亲对你不好吗?有没有把你当过外人?巴不得把他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仅仅因为他爱着你的母亲!如果说他有错,唯一的错就是他当初执意要娶你母亲!”
江母转过头来接着说,一向温和的眼睛晕染着怒气:“这不是你第一次把你父亲气晕了,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希望看在他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对他好一点,可以吗?”
“你是不是还想问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的亲生父亲不愿意认你。”
最后这句话,彻底把尹俊扬击垮了。以受害者的姿态自居多年,跟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针锋相对,到头来发现一切是如此荒谬可笑。
尹俊扬转头看了看江楠,不用等他问,不用等江楠回答,他已经从江楠的表情里明白这件事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
可笑,真可笑。他还记得自己十几岁时,大概看明白了大人之间的事情,终于发现江母不是来家做饭的阿姨,而是他爸爸的新欢,一度开始仇恨江楠,不知道做了多少欺负江楠的事情。可江楠还是像个跟屁虫一样,喜欢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哥哥。有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问江楠:“我那么欺负你,你为什么还是跟着我?”尹俊扬一辈子都忘不了江楠当时甜甜地笑着说:“妈妈说,我们是一家人,哥哥有时候想自己的妈妈,会心情不好,我要多陪陪哥哥。”
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问江母:“阿姨,我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
江母当时想了想,回答说:“扬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叫爱屋及乌?”
小小的尹俊扬摇了摇头。
“没关系,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你在阿姨的眼里跟楠楠弟弟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都爱。”
几年后他明白了,那个“屋”指的是他爸爸。他固执地认为爸爸妈妈的分开是这位阿姨造成的。于是跟所有人划清界限,表示自己的不满。江母和江楠花了很长时间融化了他的铠甲,可仍旧消除不了他对父亲的怨恨。
耳朵突然一阵轰鸣,尹俊扬看见江楠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他根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