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瑶光宫的宫人依次掌了灯,被淑妃叫走的掌事姑姑若兰也踩着几缕疏影回到殿中,甫一听闻方才发生这事心里便警铃大作直呼不好,立刻便来告罪。
后妃再如何也是主子,当今不宠她们,却也不准宫人怠慢,若兰被请去问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陈嬷嬷不至于同她多计较,三言两语简单提了提就再不多说。
若兰心下稍安,与陈嬷嬷一道走过瑶光殿,排查出不少隐患来,又打发人去修整。
宫人们受过训练,心里知道怎么伺候贵人,手脚麻利动作又轻,寝殿里睡着的何芊蔚半点没受到影响,根本就没皱过眉,表现出半分不耐来。
直到了深夜,当值的小宫女、小太监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时候,何芊蔚才浑身一抖拧紧眉,在榻上骨碌滚了几圈,从梦中惊醒。
这一通折腾下来困意跑得精光,睡饱了的何芊蔚精神劲头十足,便尝试去回忆梦中所见。
可惜想了半天也只得一片空白,对梦境内容半点印象都没有。
何芊蔚干脆不再多困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扰,伸手到床帘间撩开四角小帐,在其中摸来摸去。
好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她才勉为其难睁开眼,在黑暗中接着外间烛火瞧了瞧,望见一水的陌生器具才恍然意识到,如今并不在宛城的将军府中,床边自然没有系了铃铛的软绳,能让她轻松叫来下人。
这时才有了几分远离故乡的不真切感。
何芊蔚抱着被子楞楞地发了会呆,翻身下床想自己去找陈嬷嬷。
然而刚行至门边几步的距离,却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传来。
“真是好运气……一来便住进瑶光殿,可不知多少人求不到的福气。”
“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哪有什么福气?换成正经的官家小姐,怕是恨不得离这福气远远的。”
大启国早年重文轻武,虽当今御极数载,陆续起用不少武将,更是增设了武举,却也难改百姓和公侯之家的观念。宫人们白日里畏惧天子之威不敢多言,到了夜间放松下来却有无数话要说,称得上口无遮拦。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许是顾念着睡在附近的陈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好似轻风一般转瞬即逝。
然而何芊蔚偏偏听清楚了那两句。
“没了父母”这话利刃一般扎进心中,又转动几周疼得人冷汗满襟,何芊蔚没了再去找陈嬷嬷的心思,轻手轻脚地爬回床上,又缩进被子裹成一团,紧紧闭着眼。
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见父亲是什么时候,母亲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模糊。有关爹娘的记忆就如同宛城满街挂着的白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处处皆是,处处皆不见。
宛城是北境直面外敌的第一道防线,敢居于城内的百姓都有向死而生的孤胆侠义,死亡早已成了他们生活中最寻常的东西。何芊蔚对白幡并不陌生,毕竟街道上总能见到它们。
尚在宛城的那段时日也非一无所觉,毕竟父母皆不在,下人们缄默许多,府内常年为战死将士所挂的引路幡也仿佛增添不少。何芊蔚问起这些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为战死的将士祈福,再被对方哄得关注上另一件事。
今夜无人再作遮掩,何芊蔚安安静静地反复想着,心里徒然升起漫无边际的恐惧。她曾背过一首七言的律师,在夫子的授意下懵懵懂懂记下释义却难以理解,如今反而感同身受般立时懂了那文人字里行间快要溢出来的悲愤与血泪。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念着这诗句,从记忆里翻出无数疑点再三揣测,愈发感伤起来。
那白幡是否有一二为守城的何将军及其夫人所扬?
她当真能再回往日的将军府,依偎在父母膝下,自在玩乐么?
……
孩童的身躯经不起熬,何芊蔚最终被困意打败昏沉睡去,眼角的水光在动作间被寝被温柔拭去。
一室的寂静中,她带着哭腔又嘟囔了句听不分明的梦呓。
“我想回家了……”
无人愿答,无人敢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