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文姨与穆寒枝一家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第六个年头儿,几年的朝夕相处,穆寒枝已在情感上视她为亲人。
但在当年知道文姨要在自家住下时,穆寒枝是反对的,一是她的年轻和天真,还预感不到那场颠覆一家人命运的风雨后劲儿会那么大;二是她不想将家丑示于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事实证明,她的反对是错误的。文姨住进来后的功劳之一,是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没有散架,避免了穆寒枝和母亲的关系滑向彻底决裂永难弥补的谷底。
文姨的功劳之二,是解决了穆寒枝的后顾之忧,她现在还能对母亲尽孝,还能挣钱抚养哥哥的遗孤,如果没有文姨,她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仅凭母亲对她切入骨髓的痛恨,单单只看那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没有文姨的调和,她们母女二人说不定早就关系断绝,分道扬镳。
但性子直爽爱与人谈天说地的文姨,也不免给穆寒枝带来了很多的困扰,这种困扰让当事人反感,却又无计可施,谁能对一个无亲无故好心帮你解决困难的老太太说什么吗?除了感谢。
热汤面的味道很一般,比起外面的汤面来,差得也不只是调料的味道。但穆寒枝还是一如既往地将面和汤吃得干干净净,她不能辜负文姨一大早的忙碌。
“面很好吃,文姨。”
文姨眼角的那朵小花,如在阳光下绽开一般灿烂:“那就好,那就好。”
从哥哥出事后,穆寒枝就明了,命运不会在人什么都准备好的前提下,才开始有商有量因人而异地分配麻烦。就像她,一夜之间,从一个拥有着锦绣前程的准留学生,变为一个前途渺茫的待业青年。也是一夜之间,她从一个适龄未婚女青年变成了一个嗷嗷待哺婴儿的法定监护人。
穆寒枝一下子就体会到了人到中年的压力——上有老下有小。待生活安定得以正常喘息后,她这个年龄段人该承受的磨难——找对象,又厚着脸皮地找上门来。
文姨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基于与穆青的姐妹情谊,才来到这里。在母亲穆青的心里,文姨无疑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家庭成员。年幼时是邻居,长大后又嫁到了同一个村子,人到老年,又先后遭逢老伴儿的离世,相似的人生经历无疑又让她们的感情更近一步。
但文姨毕竟是有亲人的人,有朝一日,她会因思念亲人离开,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年文姨要住进来时的排斥,如今全化为对文姨要离开的担心和忧虑,反噬在穆寒枝心上。
说来羞愧的是,居安思危、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这些初中就学到的词语,几年前就幻化成人生信条警醒着她,但事实却是,尽管穆寒枝不时会幻想一下文姨离开的情形,但早就该做的准备,却被一天天推迟,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那噩梦般一天的到来。
一股空气不流通加上潮湿导致的霉味儿,从房间的墙壁地板家具的板材,如人呼出的气体般,将这些带着发霉气息的空气,喷吐在整个空间里,如一个怨气深重的人,浑身散发出幽怨仇恨的气息。
开窗通气放置活性炭只是驱散霉味儿的表面功夫,如果真想彻底杜绝霉味儿,就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从不受欢迎的房子里搬出去。
穆寒枝签合同时,对这所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首先房子的面积合同上是80平米,户型南北通透,两室两厅的布局让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物尽其用。
客厅和主卧在阳面,背阴是次卧和厨房,饭厅和卫生间夹在中间,在厨房的里面,有一个用作储物室的小走廊。
房间不算小,租金也不算贵,加上房子在一楼,很方便老人和孩子的出行。唯一算得上缺点的话,就是离她上班的地方太远,不堵车的话开车要四十分钟。不过对穆寒枝而言,这也算不上什么缺点,她租房本就不是图自己方便。
穆寒枝一面看房,一面做好了接下来该怎样使用的设想。中介很有眼力见儿地瞧出来她的中意,当天就鼓动着让她把合同签了。
她不擅长和人砍价,又不想麻烦苏素丽,推辞再三,总算没有当天签合同,是第二天签的。
一听说她没砍下多少价,苏素丽登时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急得跳了起来,“大姐,钱是刮来的啊,你和我还见外,啧啧啧,省下几百块钱给开心买玩具不好吗,唉!真是缺心眼儿。”
穆寒枝脸上笑笑,心里却满是苦涩,她本来不是那种为了几百块钱而欠人情的人,但苏素丽的话实在是句句如刀,其实在签完合同看到中介那一脸得意的神情时,穆寒枝就明白,傻姑娘吃了大亏。
她勉强装出正常的模样,笑道:“这不是怕麻烦你吗,万一你生意忙,走不开……”
“我走得开啊,”苏素丽飞快堵死了穆寒枝为自己开脱的路,“只要你招呼,我随时能来。”
“之前有时候叫你来,你也不是都来啊。”穆寒枝嘴硬地狡辩。
“那不一样,牵扯钱的事儿,我怎么都能来。”苏素丽甩出致命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