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孩子眼窝子浅呢,能看到两步就算不错!”李权以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要我说啊,这种事儿不能起头儿,一旦开个头儿,准得乱套,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
穆寒枝没怎么听李权在说什么,她斟酌了半天,打上字删掉,删掉又重新打上字,反复几次后,给陈延明发去信息:陈老师,你真的打算支持她们吗?
陈延明看到穆寒枝给他发来的信息,朝她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朝这边看,想了想回道:是有这个打算。
穆寒枝:李老师说得也有点儿道理,确实连个排练的地方都没有。
陈延明:我想的是,每天放学后可以在教室里排练一会儿。你觉得怎么样。
穆寒枝:还是先问问学生们的意见再定吧。
李权的话,让田紫畦不乐意了,她眼睛望着陈延明,话却是冲着李权:“还能指望一个孩子看多远,能想到个点子就不错了,是不是,陈老师。”
见陈延明没回答,她不乐意地用书敲了下夹在他们之间的隔档,陈延明这才反应过来,忙说道:“是,是是,当然,确实该支持。”
田紫畦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办公室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李权撇撇嘴,嘲讽地笑了一下,故意说道:“有些人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知道瞎掺和。”
“看热闹也比某些人倚老卖老强。”田紫畦反唇相讥。
“你说谁老?”李权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指着田紫畦嚷道,“有俩臭钱了不起了,没教养的东西。”
“老李,老李,哎哟,何必呢,”何玉玲忙站起身来,走到老李身旁,摆摆手让他坐下,转身又朝田紫畦说道,“小田,你也少说两句吧,要我说,”她眼睛瞟了一眼穆寒枝,冷嘲热讽地说道,“你们这都是何必呢,该操心这事儿的人还和没事儿人似的呢,你们倒着急上火起来了,值当的吗?”
三言两语,矛头指向了角落里的穆寒枝。
刚才还战火告急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穆寒枝朝她望了一眼,一句话没说。
何玉玲今年四十五岁,是教一二班的历史老师,个头儿不到一米六,身子微微发福,尤其是腰腹上,堆满了赘肉。线条硬朗分明的脸盘与她的身形很不相符,下颌骨突出,三角眼,腮帮上常年挂着两块红斑,塌鼻梁上有一条清晰的横纹。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嗓音清明,笑声爽朗,对同事间的私事好奇心很重,上至校长,下至门卫,用她的话说,没有人的事儿是她不知晓的,除了穆寒枝。
与何玉玲结下梁子,是穆寒枝刚工作不到两个月就创下的战绩之一。除了最初一段时间的解气外,接下来的几年里,穆寒枝无比后悔她当年的莽撞无知。
何玉玲是个妥妥的知识分子不假,但她本质上却是个爱话家长里短心胸狭窄且记恨心持久的中年妇女,这样的人,其实并不稀有,获得她们的喜欢也许并不容易,但得罪她们却是轻而易举。
刚工作时,穆寒枝的表现远没有后来表现得这样格格不入。和同事搞好关系,尽快融入集体圈子,她也曾给自己立下过这种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会微笑着搪塞对方抛来的各种问题,忍着心里的不适听别人讲述某位不在场同事的私事。
就这样,她坚持了一个多月,事情忽然发生了转变,原本属于她的英语教师职位,被一个与某位学校老师有亲戚关系的人给顶替了。
对待这种事情毫无经验的穆寒枝一下子懵了,她想找周围的人咨询点儿建议。那些谈起学校事情头头是道,对付领导各有妙招的老同事们,全都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她,明眼人的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无背景的她被学校算计了,尽管这样,这与他们可没关系,他们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搭上自己的前途。
穆寒枝这时才醒悟,所谓和同事搞好关系,根本就是鬼话。如果一个人受到了不公,看似关系融洽的同事,是不会有人挺身而出的,相反他们更擅长的是作壁上观,必要时甚至可以落井下石。
那些耗上时间,搭上金钱,用有求必应和唯唯诺诺求来的同事关系,不过是一场毫无保障且随时会终结的短暂联盟。
穆寒枝认清了事实,也看清了那些挂着客气笑容的脸,不过是成年人世界里一张张伪善的面具。她不再掩饰对同事私交的厌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们发来的聚会通知,甚至连理由都懒得去想。
再一次被人当众询问为什么连个对象都没有时,话里的阴阳怪气无非是想告诉众人,她被剩下不是没有理由的,不然为什么一向喜欢给老师做媒的人,理都不理她呢。穆寒枝的火气噌地一下子就起来了。
之前谨小慎微的她,是万万不敢撕破脸皮和同事闹僵的,但这次的职场经历,不仅让她体会到了学校的不公,也赋予了她对抗这个世界的底气——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碰巧亲历现场的邓逊至今还对穆寒枝当时的表现记忆尤深,她听到问题后笑了笑,表情无比自然,语气无比亲切地回道:“这不是怕让您费心吗。”
“真是笑话,你没对象我费什么心呢。”
“嚼舌根的闲心哪。”
一句话登时让爱给人做媒的老大姐脸一红,随即脸刷白,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回应。不过毕竟是做老师的人,恨得那双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但还是被那层要命的面子给兜住了,好歹找补了几句后,飞快地夺门而出,之后,她再没和穆寒枝说过一句话。
那会儿的穆寒枝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串门儿的老大姐,竟然就是后来与她同一办公室的何玉玲!
经此一事,周围人不得不重新审视穆寒枝,有人觉得她不会来事儿,刚工作就和老同事闹僵,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劲儿,早晚有她受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预见果然很对。
但也有人对她有了新的改观,譬如邓逊,他已经工作二十多年,什么类型的人没见过,在此之前,穆寒枝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名字,以及名字背后那个象征的身份——一个通过了笔试面试,过了体检,却最终输在人际关系上的失败者。
看到穆寒枝的第一面,邓逊就大致猜出来她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教师——踏实肯干却循规蹈矩,会听从领导指示,却不太敢表达自己意见的类型。说实话,这样的下属,对领导而言,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坏,不能抱有太大指望,也不会太让人失望。
可以想见,邓逊当时对穆寒枝的表现该有多么诧异。他仿佛看到了穆寒枝不起眼外表下的另一面,并当即决定给她一个展露自己到底是真金还是蠢货的机会。
邓逊原本打算派她去教副课,偏正赶上一个语文老师身体出了点儿问题,最终,他分出来一个班的语文让穆寒枝去教。
这是个机会,更准确的说是个由陷阱粉饰成的机会——那个班是学习风气最坏,学生最难管教的一个班。
邓逊随时做好了穆寒枝会哭哭啼啼向自己告状的准备,却没成想,她没出现,学生们倒先来给他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