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我做不到,求你,帮我……找到解药。”楼相歌的眼神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仰起头看着他,钟薄雪安慰着:“你做得很好啊,忍一忍,让江成琢彻底信任你,查出来谁是‘孤鸿’,我们一定会逼他交出解药。”她抬起的手不知道落在哪里,只好又放下了。
“可是,我杀了人,以后还要不停地杀人,我怕自己承受不了,你们……你们存在的意义难道不是为了维持这江山的稳定吗?难道不是为了保护这些百姓吗?”楼相歌收回自己的手,缓缓地蹲下去。
钟薄雪也蹲了下来,拉下他撑在额头上的手,低声说着:“为了更多人的性命,你不得不这样,你现在做的已经是在救更多人了,相信我们,好吗?”
她将他拉起来,投以一个温柔的微笑:“解药我会努力帮你找的,我也不愿让你在他手里吃苦。”
走在回去的路上,楼相歌望着西沉的弯月,回想着自己从孤鸿阁离开之前与江成琢的对话。
那日下午,河边感觉不到一丝风,耳畔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安静。楼相歌站在江成琢身后,看着他的鱼钩,像是断了一般,半个时辰都未动了。
他走上前,打破这凝固的安静,轻声开口,却说得字字清晰:“阁主,依然说她要去寻法华经第二卷了,我想陪她找完所有的经本。”
“佛教传入汉地时间不长,法华经的抄本只有一套共七卷,藏于五座寺庙中,目前只得了第三卷,剩下的六卷分布于四座寺庙。”江成琢挑起鱼竿,见鱼饵还在上面,于是又轻轻放回水里,“但是,各个收藏法华经抄本的寺庙里面高手都很多。”
江成琢几乎从不直截了当地回答别人问题,楼相歌已经习惯了,然而这次他却心烦意乱,便打断了江成琢,“你知道我是为了她才进的孤鸿阁,别指望我能一边为她担惊受怕一边完成你给的任务。”
握着鱼竿的手丝毫不动,江成琢笑了笑:“你为了什么进来的我知道,但是我更清楚的是你现在出不去,你觉得自己现在还可以威胁我吗?锥心噬骨的滋味儿这么快就忘了?”
见楼相歌不语,江成琢又说道:“可知为何我要派依然去寻这七卷真经?因为她反对我直接派人屠寺强夺,担保自己十个月内将七卷经书全部带回,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她随时可以反悔。”他说罢转头看着楼相歌,那眼神里意味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话里在暗示楼相歌他认为这个任务依然是撑不下来的,不如早些放弃。
“我会陪着她找到所有的经书。”楼相歌只说了这一句话,迎着江成琢的目光,丝毫没有任何躲闪。
“好吧,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江成琢放下鱼竿,呷了一口冷在一旁的茶,继续说:“那么,原本九个月的期限要改成半年了。”
抬手示意远处的江奥过来,他说道:“将他二人的解药拿来,十二颗。”
说罢浮漂一动,有鱼咬钩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出发了,城外的万灵寺是他们今晚的目标。楼相歌牵着马走在出城的路上,依然的目光越过马颈上那被阳光照得反光的鬃毛,落在前面一步之远的楼相歌那棱角分明却显得格外温润的侧颜上,不禁自己的嘴角也跟着他的一起微微上扬。
忽然他轻轻回过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依然。意识到被他发现,依然赶紧低下了头,心里咚咚跳了两下,再抬头时,楼相歌已经松开缰绳走到自己左侧。被他丢开的飞尘自觉地跟在依然的星跃旁边,拿脸蹭了蹭它。楼相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睛直视前方,没有说话。
“你……”过了一会儿,依然先开口道:“走累了吗,上马吧。”说罢轻轻从他手里抽回手臂,踩了马镫跃上马背。
看着她的背影,楼相歌抬起右手,飞尘便立刻向他靠了过来。
身后传来两声哒哒的马蹄,依然刚扭过头正要开口,楼相歌骑着马经过她伸手手用纤长的食指快速地挑了一下她的下巴尖,笑着说:“来看看是你的星跃跑得快还是我的飞尘。”说完已经跑出十丈开外,这才反应过来的依然合上嘴巴,提了口气也策马上前。
韩府中,韩棱扶着身后的凭几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钟薄雪,半晌,他绕过书案,来到她跟前,开口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看钟薄雪点了点头,他缓步走到她身后,“看来我有必要见见他了,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一向高傲的钟属官都动了心。”
“大人,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他对我们很重要,我必须要确保他的忠心。”钟薄雪急忙解释。
“那反魂丹仅此一颗,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既然你现在进不了孤鸿阁,正好省下来以备后用。为了一颗棋子,我觉得不值。”韩棱摇了摇头。
“他不是用过一次就没用的棋子,经过我的观察,他武功深藏不露,看起来也不像是甘为一个小吏的人,如果我们把握不住,让他为他人所用,那就是一个祸患了。”钟薄雪的忧虑从恳求的眼神里透出,韩棱相信她说的不假,但反魂丹实在是太过珍贵,他必须要将它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孤鸿’另有其人,正是我们要找的朝堂中人,大人,关乎未来江山社稷的稳定,这事还算小吗,还不值得一颗丹药来换取吗?”钟薄雪仍试图说服他。
半晌的沉默后,韩棱叹了口气,道:“我会将反魂丹给你,但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是对的。”
无数次想过重逢后的场景,依然含着泪看着睡着的楼相歌,和梦里的少年一样,安静、明亮,即使是在暗夜笼罩下,他的面目还是那么清晰,无数次想象中的情景,都在重逢后的那一个月里实现了,你还奢求什么呢?依然又一次问自己,眼泪倏然落下。
她知道他还没放弃,虽然那一天他答应得那么干脆,但也许经过此一行,他就会发现,年少时的何君影早已消失在许多年前,他很快就会发现,眼前的杀人恶魔不是他想要的。其实,他应该已经发现了,只是……不愿背弃誓言而已,只是还没发现自己不爱了而已……迷迷糊糊间,依然重复地想着这些话,一遍一遍,像是要说服自己。
泪水沿着泪痕在脸上不断滚落,未干的晶莹被一只衣袖轻轻揩去,楼相歌扶过斜靠在石壁上的依然,轻轻将她移到自己身旁的干稻草上,起身走到洞口,看着山下万灵寺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又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已慢慢舒平的依然,掏出一包石灰粉,均匀地洒在她周围一圈,用棍子打散洞口的火堆,再捧一抔土盖上去,顿时洞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为楼相歌照着下山的路。
一路上,看着寺庙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楼相歌来到寺门外的时候,整个院落像是已经沉睡。借着月光,他分辨出此时脚下踩着的正是白天打探时看到的那条泥路,而旁边是一条石子铺的细窄小路。他重重地在泥路上踩出一条向着山脚跑去的脚印,然后在半途停了下来,拿出腰间的匕首,在左手的小臂上划下一道口子,顺着那条石子路往回走去,一路上将血滴在那趟脚印旁。回到寺门外,他擦去伤口的血,涂了膏药,再用布条包扎了一下,放下衣袖,绕到后面的墙根处,翻身进去摸索着到了藏经阁。
一刻钟后,几只鸟扑腾着翅膀飞出万灵寺,火光攒动,一群和尚追出来,楼相歌跑到门口时将没用完的小半包石灰粉撒向他们,趁众人躲闪时迅速绕到后面藏在墙边的杂草丛里。看着他们顺着脚印和血迹往山下追去,楼相歌背着经书拼命往山上跑,他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识破,他必须在他们回来之前翻到山的另一面。